大雪彻底停歇后的几日,清水镇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缓缓苏醒。积雪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消融,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上重新有了人迹,扫雪声、交谈声、商贩的叫卖声,交织成小镇独有的生机。
陈泥在李家糕饼铺的炕上,度过了他有记忆以来最安稳的几天。
身体的恢复缓慢而坚定。那种刺入骨髓的寒意,如同退潮般一点点从他体内抽离。起初几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仿佛要将这些年亏欠的睡眠一次性补回来。李婆婆总是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他。灶上常年温着米粥或面糊,等他醒来,便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叶郎中每日都会来诊脉,调整药方。那苦涩的汤药,陈泥每次都喝得干净。他记得这种味道,是活命的味道。小铃铛有时会跟着父亲一起来,她会偷偷塞给陈泥一小块冰糖,或是带来几片晒干的、带着清甜果肉的山楂片,悄悄说:喝了药含一会儿,就不苦了。
赵铁匠送来的那件旧棉袄,虽然宽大了不少,袖子需要挽好几道,但厚实柔软,穿在身上,隔绝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最后一丝寒气。炭盆烧得旺旺的,屋里总是暖烘烘的,陈泥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渐渐有了一抹属于孩童的、淡淡的红晕。
他开始能下炕走动了。起初是扶着炕沿,后来便能自己在屋里慢慢踱步。他会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来往的行人,看着对面铁匠铺里赵铁匠抡锤的身影,看着小铃铛在药铺门口帮忙晾晒药材。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带着一种新奇而珍贵的宁静。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将门口的积雪晒化了一大片,露出湿润的地面。石蛋噔噔噔地跑来了,怀里抱着个布包,鼻头冻得通红,额头上却冒着热气。
陈泥!看俺给你带啥了!他嗓门洪亮,一下子打破了屋内的静谧。他献宝似的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木陀螺,还有一根细细的皮鞭。俺爹做的!可结实了!等你再好利索点,俺教你抽陀螺!可好玩了!
陈泥看着那些打磨光滑的陀螺,眼中流露出好奇。他从未拥有过玩具。
李婆婆笑着嗔怪:你这孩子,小点声,陈泥刚好些,需要静养。
知道啦,李婆婆!石蛋压低声音,凑到陈泥身边,拿起一个陀螺比划着,你看,这样,用鞭子缠住,使劲一甩......
正说着,小铃铛也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碗,里面是黑褐色的药汁。该喝药了。她看到石蛋也在,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石蛋,你又来吵陈泥休息。俺没有!俺是来给他送好东西的!石蛋不服气地梗着脖子。
陈泥看着两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他接过小铃铛递来的药碗,没有犹豫,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苦得他小脸皱成一团。小铃铛赶紧把一块冰糖塞进他嘴里,甜味瞬间驱散了苦涩。
真厉害,都不怕苦。小铃铛由衷地赞叹。石蛋也拍拍他的肩膀:是条汉子!
一种微妙的、暖融融的东西,在三个孩子之间流淌。陈泥不会说太多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石蛋兴致勃勃地讲述镇上的趣事,或是看着小铃铛熟练地帮李婆婆整理药材,偶尔,他也会在李婆婆的鼓励下,小声地说上一两句。
他开始尝试帮着李婆婆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比如坐在小板凳上,学着择菜,或是用抹布擦拭桌椅。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但极其认真。李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不阻拦。她知道,让孩子做点事,他才能更快地找到在这里的归属感。
身体的力气一天天恢复,胃口也好了起来。除了米粥,他开始能吃些软和的饼子,甚至偶尔李婆婆会给他蒸一小碗香喷喷的鸡蛋羹。每一次进食,他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细嚼慢咽,不浪费一粒米。
夜晚不再难熬。温暖的炕,厚实的棉被,身边李婆婆平稳的呼吸声,都成了安眠的良药。他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见风雪,梦见追赶,但每次惊醒,触及到身下的温暖和现实的安稳,那心悸便会慢慢平复。
这个冬天,对清水镇的大多数人来说,或许与往年并无不同。但对于陈泥而言,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第一个不必在寒风中期盼天明,第一个拥有了遮风避雪的屋檐,第一个尝到了食物的本真滋味,第一个感受到了毫无缘由的善意,也是第一个,拥有了名字和的冬天。
窗外的积雪还在,但他知道,春天总会来的。就像李婆婆说的,冰雪融化之后,土地会变得柔软,种子会发芽。他感觉自己那颗在冻土下沉寂了太久的心,似乎也在这温暖的环绕下,蠢蠢欲动地,想要探出一点稚嫩的绿意。
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融雪清冽和糕饼甜香的空气,看着石蛋在街角和小伙伴们追逐笑闹,看着小铃铛在药铺前朝他挥手。阳光照在他身上,在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棉袄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活下去,原来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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