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深海中挣扎了千万年。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沉寂和自身存在感一点点被磨蚀的冰冷。
然后,一点火星亮起。
最初只是意识最深处一个微不足道的灼痛点,仿佛冰川纪元第一缕地热。但这灼痛感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不甘沉沦的执拗,开始极其缓慢地扩散,驱散着周围的黑暗。
越来越多的碎片被这“火星”照亮、吸引、重组。
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被打乱的拼图,胡乱地撞击着他的感知——林晚秋在灰色迷雾中最后的决绝眼神;“星骸之核”崩碎时的刺目强光;“祭司”扭曲疯狂的面孔;苏澈挡在他身前坚定的背影;还有……那只囊括星系的、冰冷的巨眼……
痛苦、悲伤、决绝、守护、以及那湮灭一切的恐怖……各种极致的情绪如同狂潮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意识再次冲垮。
“不……”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这片混乱的意识漩涡中挣扎而出。
“回……去……”
回去哪里?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抗拒着那永恒的沉沦与遗忘。
这点微弱的意念,却仿佛一个坐标,一个锚点。外界的景象开始透过感官的缝隙,强行挤入这片混沌——冰冷的液体流动感,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一种温暖而熟悉的能量波动,如同灯塔般指引着他。
是苏澈的光能……
这个认知让他混乱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丝。他努力地,试图睁开那仿佛被焊死的眼皮,试图移动那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肢体。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消耗着刚刚凝聚起的、微不足道的力量。
但他没有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了他黑暗的世界。紧接着,是模糊的人影,焦急的呼喊,以及更多温暖的能量涌入体内,滋养着他干涸濒死的灵魂。
他回来了。
从那片意识的绝对零度领域,挣扎着,爬了回来。
……
接下来的几天,对应天戚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磨难。
他的意识虽然苏醒,但如同一个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琉璃盏,布满了裂痕,脆弱不堪。简单的思考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痛,记忆混乱而跳跃,时常分不清现实与幻象。身体更是虚弱到了极点,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异常艰难,需要重新学习。
王老和医疗团队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他的状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治疗方案。他们不敢使用任何激进的手段,只能通过最温和的精神力滋养、神经重塑和物理复健,帮助他一点点重新掌控这具几乎“报废”的躯体和精神。
苏澈在处理完必要的公务后,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待在医疗中心。她没有过多地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他因复健痛苦而冷汗涔涔时递上温水,在他被混乱记忆困扰时,用平稳的语调讲述一些分局里发生的、不那么紧要的日常琐事,帮他一点点锚定现实。
“你昏迷了三年。”在一次应天戚状态稍好时,苏澈告诉了他这个事实。
三年……应天戚混沌的脑海中试图理解这个时间概念,却只引发了一阵眩晕。他错过了太多。
“晚秋她……”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苏澈沉默了片刻,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将林晚秋最后“断钥”的选择和结果,以一种尽可能平静的方式告诉了他。
应天戚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但那无声的悲恸,却比任何宣泄都更加沉重。苏澈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那是晚秋自己的选择,是她在绝境中扞卫自身存在的最后尊严。但这并不能减轻那份刻骨的失去之痛。
几天后,当他的精神稍微稳定,能够进行一些基础的内视时,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意识海的现状。
一片狼藉。
曾经那轮暗赤金色的、蕴含着不屈意志的“烈日”核心,如今只剩下一个极其黯淡的、布满裂痕的虚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周围是破碎的精神壁垒碎片,漂浮在空旷死寂的意识空间中。那柄凝聚了他所有力量、斩断锁链的“终末尖兵”,更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胸口的封印标记,虽然不再像昏迷前那样沉寂冰冷,但也并非恢复了活性。它更像是一块被高温熔炼后、勉强保持着形状的奇异金属,散发着一种内敛的、难以捉摸的温热感,不再躁动,却也失去了之前那种明确的“指向性”和“敌意”。
他尝试着,像以前那样,去观想,去凝聚意志。
结果却是大脑一阵针扎般的剧痛,那黯淡的“烈日”虚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他的力量……几乎完全丧失了。连同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意志熔炉”和初具雏形的“心象星图”,都一同化为了乌有。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再次吞噬。
“你的意志核心没有消失,只是……破碎了。”王老在他一次尝试失败后,对他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破碎,意味着旧的结构被打破。这未必是坏事。就像一把生锈的锁,强行打开只会损坏,唯有彻底熔毁,才能重铸。”
“重铸?”应天戚抬起疲惫的眼眸。
“是的,重铸。”王老点头,“你之前的力量体系,是在巨大的外部压力和生死危机下,被动催生和强行提升的,虽然强大,却根基不稳,尤其是与标记的纠缠过于深入。这次的‘归零’,或许是一个契机。让你能够抛开之前的路径依赖,以你苏醒后的‘本心’为基,以这三年沉寂中沉淀下的、最纯粹的‘存在意念’为火,重新锻造属于你自己的、真正如臂使指的意志力量。”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找到属于你现在状态的、全新的‘共鸣点’。”
王老没有给他具体的训练方案,只是留下了这句话,便让他自己静静体会。
应天戚靠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使不上什么力气的双手,感受着脑海中那一片破碎和虚弱。
重铸……
谈何容易。
他失去了预知,失去了强大的意志力量,失去了与晚秋的连接……如今的他,几乎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床头柜上,苏澈之前带来的一杯水。水面平静,倒映着病房天花板柔和的灯光。
他下意识地,尝试着集中那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去“感受”那杯水。
不再是以前那种与“水波”韵律的主动共鸣,而是一种更加被动、更加内敛的……“映照”。
他将自己那破碎的意识,想象成一面同样破碎的镜子,不去强求反射什么,只是静静地“存在”于此,去接收外界最细微的波动。
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自身的虚弱和混乱。
但他没有放弃,只是保持着那种空寂的、“映照”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他的极度专注引动了什么,又或者是那破碎的意识碎片在某种层面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衍射”……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破碎之镜”的感知。
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在肉眼无法观测的微观层面,无数水分子正在以一种极其复杂、却又蕴含着某种深奥韵律的方式,永不停歇地运动、碰撞、重组……它们散发的微弱能量波动,如同无数首交织在一起的、永恒的低语诗篇。
而这种微观的“低语”,与他自身那破碎意识中,某些同样在缓慢自我修复、试图寻找秩序的碎片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共振!
不是他去融入水,也不是水来适应他。而是他的“破碎”,与水的“流动”,在某个极其抽象的层面上,找到了一种暂时的、动态的“和谐”!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清鸣响起。
那杯平静的水,水面之上,凭空泛起了一圈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细微到了极致的涟漪!
与此同时,应天cit感觉脑海中那针扎般的剧痛,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那黯淡的“烈日”虚影,虽然依旧布满裂痕,但其光芒,似乎……稳定了那么一点点。
他愣住了。
看着那圈缓缓扩散、最终消失的涟漪,感受着脑海中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舒缓。
破碎……映照……共振……
一条与他之前“意志熔炉”和“灵能共鸣”截然不同的、更加内敛、更加注重“感知”与“理解”而非“掌控”与“对抗”的道路,似乎在他面前,悄然展开了一丝缝隙。
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重铸之路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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