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是冰凝指尖的黑冰裂开了一道缝。
这细微的声响,像是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叶烬那被杀意与怒火填满的心中,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他那即将斩落的剑势,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迟滞,给了跪在地上的墨无道喘息的机会。
他感受到了叶烬杀意中那刹那的动摇,求生的本能让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向后蹭去,在满是碎冰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肮脏的血痕。
“别……别杀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再无半分元婴大能的威严,只剩下摇尾乞怜的卑微,“叶烬……阿烬……我是你的师叔啊!你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教过你识字……”
他涕泪横流,将那张本就焦黑龟裂的脸弄得更加污秽不堪。
叶烬没有说话,只是迈开了脚步。
他走出了那片由封魔鼎撑起的金色光罩,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现实之上。光与暗在他的身后分割,金色的暖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将他身前那道长长的影子,投射到了墨无道的身上。
那影子,如同一柄即将落下的审判之剑,冰冷,且不容置疑。
墨无道被那影子笼罩,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他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自己曾经视为蝼蚁的师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让他通体生寒的虚无。
那不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是在看一件即将被抹去的死物。
“是魔功!是天魔解体功控制了我!”见亲情牌无效,墨无道立刻换了一套说辞,他指着自己不断渗出黑血的身体,声嘶力竭地辩解,“我被魔气侵蚀了心智!刚才做的都不是我的本意!你杀了我,只会遂了魔头的愿!”
赵磊在远处听得直撇嘴,小声对旁边的林婉儿嘀咕:“这家伙脸皮是拿什么做的?陨铁吗?这么厚。”
林婉儿没有理他,只是紧张地看着场中,握着剑的手心全是汗。
叶烬的脚步,终于在距离墨无道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下。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焚天剑。
剑格之上,那三道得自镇魔镜的金色神纹,随着他灵力的注入,逐一亮起,散发出淡淡的、却又无比威严的煌煌神光。
墨无道看着那三道神纹,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他认得那股气息,那是世间一切邪魔的克星!他最后的侥幸,被这三道神纹彻底击碎。
恐惧,最终化作了最恶毒的疯狂。
“小畜生!你敢!”墨无道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面目狰狞地咆哮,“你杀了我,就是弑杀师长!你师父王尘也保不住你!整个修仙界都会视你为叛逆!你将永无宁日!”
“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要这宁日,又有何用?”
叶烬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这平淡的话语,落入墨无道的耳中,却比万钧雷霆还要震耳。
墨无道愣住了。
他想过叶烬会愤怒,会犹豫,会权衡利弊,却唯独没想过,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回答。
他不懂。
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炉鼎,是工具,是随时可以舍弃的附属品。为了一个女人,赔上自己的名声与前途?这是何等愚蠢,何等可笑!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叶烬,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举起的剑,没有丝毫花哨的招式,只是平平无奇地,向前刺出。
这一剑很慢。
慢到殿内所有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剑锋划破空气的轨迹。
慢到墨无道能看清剑尖之上,那朵金蓝二色交织的冰焰,是如何在他的瞳孔中,一点一点地放大。
他想躲,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机死死锁定,动弹不得。他想挡,可他体内的灵力早已在功法反噬中溃散一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柄剑,刺入他的胸膛。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鲜血喷溅的场面。
剑尖触及他身体的瞬间,那朵金蓝色的冰焰,便如同活物一般,顺着伤口,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金色的焚天剑意,灼烧他的魔功根基。
冰蓝的极寒之力,冻结他的神魂本源。
墨无道的身体,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疯狂与怨毒,凝固成一个永恒的表情。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正在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的身体。
一道道裂痕,自他的胸口处蔓延开来,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瓷器。
没有血,只有黑色的粉尘,从裂缝中簌簌落下。
“原来……这……就是……死……”
他喃喃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整个身体,便“嘭”的一声,彻底碎裂,化作了一捧漫天飞扬的黑色尘埃。
死了?
赵磊瞪大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结束了。”
幸存的寒灵族人,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林婉儿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
然而,叶烬却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神情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正在飘散的黑色尘埃。
就在那片尘埃的中心,在墨无道身体崩碎的核心之处,一缕比黑夜还要深邃、比虚无还要纯粹的黑气,悄然浮现。
那不是普通的魔气,它凝实得如同有形之物,扭曲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约莫三寸来高。它没有五官,却在头部的位置,亮起了两点针尖大小的、充满了无尽恶意的猩红光点。
这东西,才是墨无道的根本!
那道黑色魔影刚一出现,便立刻察觉到了危险。它没有丝毫恋战,周身黑光一闪,便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朝着那被冰魄王撞出的殿外破洞,激射而去!
“想走?”
叶烬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已脱手而出,后发先至,斩向那道魔影。
可那魔影却狡猾到了极点。
它在半空中,竟硬生生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气的锋芒。
“桀桀桀……”
一阵无声的、却又清晰无比地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的阴冷笑声,回荡开来。
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戏谑。
“叶烬……凤清瑶……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一次,本座会亲手……将你们的希望,一点一点,全部捏碎……”
话音未落,那道黑色魔影便已冲出大殿,瞬间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再无半分踪迹。
叶烬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赢了,却又没完全赢。
斩杀的,不过是墨无道的一具被魔功侵蚀的躯壳。而那个真正的、藏在幕后的东西,却趁机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一想到这样一个诡异而强大的敌人,依旧潜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一股沉甸甸的压力,便压在了他的心头。
大殿内的欢呼声,也在这诡异的变故中,渐渐平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被一种新的、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赵磊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没人能回答他。
叶烬收回剑,转身走回那片金色的光罩。他看着怀中依旧昏睡的凤清瑶,心中那股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变得再强,似乎也永远无法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她的身前。
他俯下身,轻轻拂开她粘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咔嚓……”
就在这时,又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一次,不是错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躺在地上的冰凝,身上那层覆盖了她大半个身体的黑色冰晶,如同被敲碎的蛋壳,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
随着黑冰的脱落,她那本已毫无血色的肌肤之下,竟开始透出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更让人震惊的是,她胸前那个被毁灭冰柱洞穿的、狰狞可怖的伤口,此刻竟在那磅礴的药力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出新的肉芽,缓缓地愈合着!
那枚由凤清瑶炼制的神丹,正在创造一个真正的奇迹。
冰玄族长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探一探冰凝的脉搏。
可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冰凝的手腕。
那个本该生机断绝、神魂冻结的少女,长长的睫毛,忽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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