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庭院的长椅上,指尖捏着炭笔,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涂抹。
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不清,像是被雨水泡过的旧照片。
没有五官,没有身形,只有一团灰黑色的影子,伫立在纸页中央。
我写下一排小字,歪歪扭扭,却用力极深:“她是幽然,我不是。”
阳光斜照,树影斑驳,风穿过藤架,撩起我额前几缕碎发。
我的手很稳,心却乱得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我记得什么?
我记得痛,记得雨夜跪在白家门口时膝盖磕在石阶上的声音;记得曾煜城挡在我身前,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毯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我记得他接过糖时那句冷淡的“谁要你施舍”,也记得后来他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我在”。
可这些……是她的记忆,还是我的?
如果我只是她残留的执念、是他心中不肯放下的倒影呢?
如果这具身体只是被强行填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灵魂呢?
“你在画谁?”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度与克制的温柔。
我不由一颤,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黑痕。
我缓缓抬头。
曾煜城站在那里,西装笔挺,眉目如刀刻,可眼底却没有平日的凌厉,反而藏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不知何时走来的,也没惊动园子里的佣人。
“你是曾煜城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梦呓,“真正的曾煜城……是不是有个很爱他的女孩?”
他没回答。
而是慢慢蹲下身,高大的身影俯低到与我视线齐平。
他的动作极轻,仿佛怕吓走一只受惊的鸟。
然后,他伸手,将那张涂满黑影的纸轻轻翻了过去,露出空白的一面。
“爱我的女孩,”他看着我,目光沉静如深潭,“现在就在我面前。”
我喉咙发紧,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一刻,我竟分不清,究竟是他在骗我,还是我在骗自己。
自那日后,我开始回避那个名字——“幽然”。
每当有人唤它,我都像被针扎般猛地一缩。
那不是我的名字,那是另一个人的遗骸,是我披着的皮囊。
直到那天晚宴。
水晶灯璀璨,宾客如云,我穿着银灰色露背礼服,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侍者端着香槟经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肘。
“抱歉,白小姐,您是白幽然小姐吧?”
那一瞬,时间骤停。
我整个人僵住,血液仿佛逆流回心脏。
耳边嗡鸣作响,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白家祠堂里跪着的少女、暴雨中抱着湿裙子蜷缩的身影、还有……十年前那个跪在他脚边,哭着喊“煜城哥哥救救我”的女孩。
我不是她!我不是!
我猛地抬手,打翻了桌上的红酒杯。
深红液体泼洒而出,溅在雪白桌布上,像极了当年他替我挨打时流的血。
我没回头,也没听任何人呼喊我的名字。
我转身冲出大厅,一路穿过回廊、花园、喷泉,直到肺叶灼痛,才跌进角落的石桌下,蜷起身子,把脸埋进臂弯。
黑暗包裹着我,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是她……”我哽咽着,声音破碎,“我只是个影子……是你太想她回来,所以造出了我……用她的记忆,她的习惯,把她拼成现在的我……可我没有资格活着,也没有资格被你这样看着……”
夜风吹过蔷薇丛,沙沙作响。
许久,脚步声靠近。
他来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脱下西装外套,轻轻盖在我肩上。
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暖得让我想逃。
“那你告诉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缓而坚定,“影子会怕冷吗?”
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他蹲下来,与我平视,眼神认真得近乎虔诚:“影子不会有心跳,不会颤抖,也不会因为一句‘我在’就偷偷把糖藏在枕头底下,等着某天再送给我。可你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怔住。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没再多劝一句。
第二天清晨,我在枕边发现一张泛黄的纸片。
上面抄写着一首诗,字迹熟悉得令人心悸——那是我重生前,在绝望中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我从灰烬里爬出,只为再看你一眼。”
我捧着那张纸,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字……是我的。
每一个转折、每一笔收锋,都和我从前写的一模一样。
可……这首诗,明明是在我死前写的。
那时的曾煜城,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喃喃问自己:“如果这字是我的,那写下它的‘我’,又是谁?”
整整一天,我没说话,也没见他。
傍晚时,我独自走到后院池塘边,将那张纸折成一只小船,轻轻放进水面。
纸船随波荡开,载着疑问,漂向幽暗深处。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面斑驳的老墙前,墙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穿淡紫色裙子的女孩,正回头对我笑。
我想走近,她却渐渐消散。
醒来后,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林间若隐若现的老宅废墟轮廓,忽然很想再去一次。
那里曾是我被逐出白家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我轻轻抚着窗台,低声呢喃:
“如果我把糖给她……她会不会回来?”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一阵风。
窗帘剧烈翻飞,桌上纸页哗啦作响,而那阵风,竟直直吹向我空着的掌心——就像多年前,那片无风自动的野蔷薇花瓣,再度归来。
我踏进老宅废墟的那一刻,风就停了。
断壁残垣间,藤蔓如蛇般缠绕着腐朽的梁柱,野草从砖缝里疯长而出,像是从地底爬出的记忆。
这里曾是白家最偏僻的侧院,也是我被逐出门墙的地方——跪在青石阶上,十指抠进缝隙,血混着雨水泥泞流下,而祠堂内,族老们冷声宣判:“此女不祥,逐出宗谱。”
可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时他还不是曾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只是个眉目冷峻的少年,撑伞走过暴雨中的回廊。
我蜷缩在屋檐下,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像只濒死的猫。
他脚步一顿,伞微微倾斜,遮住了我头顶的雨。
没有言语,只有那一瞬的庇护。
如今,十年过去,这废墟早已荒芜,连鬼都懒得来。
可我的心却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面斑驳的老墙——那面曾在梦中浮现过无数次的墙。
我靠着它缓缓坐下,背贴着冰凉的砖石,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个女孩残留的体温。
她是不是也坐在这里哭过?
是不是也曾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问自己:为什么活着?
“如果我把糖给她……”我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她会不会回来?”
话音刚落,风骤起。
不是寻常的风,是带着某种执念的呼啸,卷起尘土与枯叶,在空中打旋。
窗帘翻飞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昨夜那阵风,吹向我空着的掌心,像是一种回应,又像是一次召唤。
我屏住呼吸,目光忽然落在墙根处。
泥土松动,半块烧焦的镜片从碎瓦中显露出来,边缘参差如锯齿,表面布满裂痕,却仍映出我孤单的身影——苍白的脸,凌乱的发,眼底藏着惊惶与渴望。
我伸手去捡。
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异变突生。
那布满裂纹的镜面竟泛起微光,如同有电流在玻璃下游走。
紧接着,一行字缓缓浮现,由点成线,由虚转实:
“你就是我,因他而活。”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甩开它,可手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心跳如鼓,耳边嗡鸣作响。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剖开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挣扎与逃避。
我不是幽然?
我是她的影子?
可若我真的只是执念、是残魂、是系统强行唤醒的一缕意识……
那为何我会痛?
会怕?
会因为他一句“我在”,就偷偷把糖藏在枕头底下?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镜面上,溅起细小的涟漪。
那行字却未消失,反而愈发清晰,仿佛是从我灵魂深处浮现的真相。
“你是说……从头到尾,我就没死?”我哽咽着问,“哪怕重生、哪怕带着系统归来,我也还是那个在雨夜里等他回头的女孩?”
风停了,世界寂静得可怕。
只有那半块破镜,静静地映着我泪流满面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在废墟里坐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寒意侵骨,我才踉跄起身,怀抱着那块镜片往回走。
身体已经开始发烫,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话——
你就是我,因他而活。
原来如此。
原来我一直抗拒的,并非取代谁,而是不敢承认:我之所以愿意一次次穿越生死,拼尽一切逆天改命,不过是因为……我想再见到他。
哪怕以病娇之名,哪怕背负仇恨,哪怕精神濒临崩溃——只要他还记得我一眼,我就敢从地狱爬回来。
当晚,高烧袭来。
梦境混沌,我在无尽长廊中奔跑,身后是燃烧的回忆,前方却空无一人。
我嘶喊着他的名字,喉咙撕裂,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一只手紧紧握住我滚烫的手心,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
“别丢下我。”
那是我在呢喃。
而他,用更坚定的语气重复:“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不会放你走。”
我睁开眼的瞬间是在黎明。
晨光微熹,洒在床沿。
他坐在那里,西装皱了,领带松了,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见我醒来,他立即伸手探我额头,眉头终于舒展。
“退烧了。”他嗓音沙哑。
我望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可如果……我只是你不想忘记的借口呢?”
他没回答,只是俯身,吻去我眼角的泪,唇落得很轻,像怕碰碎一件易碎品。
“那你也要做我一辈子的借口。”他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有关于身份的疑惑、关于真假的纠缠,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爱我的人,从未分清过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他爱的,从来就是这个会为他发烧、会因他哭泣、会躲在枕头下藏糖的女人。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
我站在梳妆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苍白,瘦弱,眼神却不再躲闪。
深吸一口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是……白幽然。”
话音落下,我又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不,我是爱曾煜城的那个女人。”
我转身看他,眼中泪光闪动:“名字可以错,但心没错,对吗?”
他笑着点头,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
可就在他转身去倒水的瞬间,我分明看见,他抬手抹了下眼角——那一瞬的红眸,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痛与喜,在这一刻终于溃堤。
而他也知道。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将那半块镜片放进抽屉,压在一叠旧信之下。
窗外月色如霜,庭院寂寥。
可谁也没注意到,书房角落的密柜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
翌日清晨,曾煜城推开书房门,脚步顿住。
密柜的锁完好无损,可门却微微敞开。
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拉开——
空了。
里面存放的系统残片、复仇名单、甚至她亲笔写下的血书……全都不见了。
他瞳孔骤缩,转身唤来管家。
“昨晚,有人进过书房吗?”
管家脸色发白,支吾道:“少、少爷……监控没异常……但……但小姐昨夜确实来过……她说……想看看以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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