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凡缓缓收起拳架,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袁先生,没事儿吧?”
纪进元“噔噔噔”赶了上来,紧张地问道。
袁凡摇摇头,心有余悸。
那人的戒备心好强,下手好辣!
感觉身后有人,脚步沉凝像是练家子,不假思索,便是如此暴烈的应激反应,抬手便要杀人?
纪进元见他没事,惶惶然松了口气。
转而有些疑惑地对那人消失之处扫了一眼,那人背影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
袁凡稍作调息,直到胸腹之间积压的那股郁气散尽,这才上楼。
同行是冤家,这是没错的。
南开校董不过来考察一下,差点被人一肘子送走,北大这欢迎仪式,也太过热烈了。
“……”
“刘半农,你个驴江里马配里!”
“刘半农,我日嫩万奶奶得学八辈子祖毛一个打击巴嘎地毛!”
两句河南土味情话掷地有声,一位戴着圆框眼镜,满身书卷气的男子,神清气爽的出来,见着门口的袁凡,还斯文地拱拱手。
四海之内皆骂友也!
袁凡看着他的背影,看来那里就是刘半农的办公室了。
难怪,问路的时候,那同学说上来就知道了,可不就知道了么。
袁凡还没摸到办公室的门,里头又开锣了。
这次是个四川老乡。
“刘半农,我入你个仙人板板!”
“呃,您这个,已经有人入过……不是,有人已经骂过了!”
“刘半农,你个龟儿子!”
“呃,这个也骂过了!”
袁凡龇牙一乐。
刘教授可不是一般人,这么稀松平常的话,他都不用广发英雄帖,自个儿都能有这个知识储备。
袁凡拎着提箱,与纪进元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六人共用的办公室。
最里头那张桌子后头,坐了一个眉目疏朗的俊秀男子,想必就是此次摆下擂台的刘半农了。
“都骂过了?”
一个穿着短褂五短身材的男人站在桌前,有些挠头,能够光明正大到北大骂街的机会千金难买,可是不能浪费了呀。
袁凡嘿嘿一笑,将外边办公桌的椅子拉开,不客气的坐了下去,开始看大戏。
话说,一人能够独享一间六人大办公室,刘教授果然好本事。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记妙招,虽然这招数有些伤身。
“你娃扯巴子,净爱吹牛!”
“欸,这句没有!”刘半农精神一震,唰唰记录,头也不抬,“继续骂我!别停!”
“刘半农,你娃溜洽子,爱耍滑头!”
“你娃涮坛子,爱管闲事!”
“你娃倒桶子,爱倒打一耙!”
“你娃胎神瓜娃子,神经病!”
“你娃阴阳烂沟子,不男不女!”
四川老乡文不加点,一串歇后语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喷的刘半农笑逐颜开,口中连赞,“好!骂得真好!”
“……”
“刘半农,你娃屙屎不带纸,想不开!”
“刘半农,你娃坟园里头撒花椒,麻鬼!”
四川老乡一看就是常年摆龙门阵的,腹笥甚厚,指着刘半农的鼻子足足骂了二十分钟,刘半农的稿子都记了满满三张,方才停了下来。
刘半农被骂得满脸红光,意犹未尽地问道,“还能骂吗?”
老乡摸摸脑袋,蜀驴技穷,声音有些干吧,“今天就到这儿,等我回去召集几个老乡研究一哈再来!”
刘半农起身将他礼送出门,执礼甚恭,“承蒙指教,欢迎下次再来!”
两边对阵,到了最后,车轮战的人,骂得口干舌燥,好像输了牌九,被骂的人却神情自若,好像吃了全鹿丸。
活人活到了刘半农这样,是一种境界。
唾面自干这样的词儿,在他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待四川老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刘半农才回过头来,看到一旁高坐的袁凡,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是学校的学生吧?
学生胆儿这么肥的么,真敢跑来骂老师?
不过,有骂无类,来得正好!
刘半农抖擞精神,和蔼地道,“这位同学也是来骂我的?憋了多久的怒气了,给你这个机会,开始骂吧,不要有顾虑,尽管骂!”
被他当作学生,袁凡也不辩解,也没有上来张嘴就骂。
客场作战要有风度,不能丢了南开的面子。
刘半农回到桌后坐下,袁凡不紧不慢地道,“刘教授,恕在下直言,您这大张旗鼓地登报召骂,却没有章法,搞得乱七八糟的,怕是出不来什么成果!”
刘半农眼中浮现一丝意外,急切地问道,“这怎么说?”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袁凡呵呵一笑,“任何一门学问,都是需要理论联系实践的,您现在只是一通乱骂,只知道纠缠于器用之法,而不知道琢磨这世间的骂人之道,终究落了下乘。”
咝!骂人还有理论?
刘半农好像被人在屁股上扎了一针,噌地站了起来,扶着桌子,“这位先生,请您务必赐教,这骂人之道,是何道理!”
这时候刘半农也发现自己走眼了,眼前这位虽然年轻,却不是学生。
北大可没有开设骂人专业,不是那些个吃饱了没溜的闲散鸟人,谁会去琢磨什么骂人的理论?
袁凡看了看他的桌上,微笑不语。
刘半农循着目光一看,秒懂,赶紧起身给袁凡倒了杯水,歉声道,“失礼了,失礼了!”
刘半农的心境,跟仙佛境界,就是这么一杯水的差距。
袁凡摆摆手,开门见山,“刘教授,据在下之浅见,这骂人之道,共三重境界,分三种方式,有四种载体,可谓是博大精深,不可小觑啊!”
“当真如此高深?”
刘半农赶紧打开小本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等着袁凡示下,生怕漏了一个字儿。
“这骂人的三大境界,是单刀直入、绵里藏针和指桑骂槐。而三种方式,则是行为解构、器物羞辱和生物比喻。”
袁凡浅浅喝了口水,“骂人的四种载体,则是古文、诗词、话本和戏曲!”
刘半农醍醐灌顶,拨云雾而见青天,被人骂了这么些天,今天可算见到真佛了!
他眼眶有些泛红,佩服地看了看袁凡,赶紧将脑袋埋进纸堆,运笔如飞。
等他将头抬起来,袁凡严肃地看着他,“骂人是一门艺术,绝对不是为了骂而骂,而是以骂为手段,达到唤醒人性良知之目的,这就是《礼记》所说的,“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骂人,并非是一种羞辱,而是痛心疾首的文明呐喊啊!”
刘半农看着笔下的文字,突然有些羞愧,自己这段时间,都干了一些什么?
“下面,我们就开始举例说明,比如说……”
袁凡忽然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霍然起身,戟指刘半农,厉声骂道,“刘半农,你这个畜牲,你禽兽不如!”
嗷的这一嗓子,如子规夜哭杜鹃啼血,两个脑袋在门外一闪而逝,似乎带着一丝窃笑。
刘半农面皮一紧,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有些纳闷儿,之前被人花式喷成那样,他都当园丁浇花甘之若饴,怎么这位爷一张嘴,自己就有些难受呢?
袁凡骂过之后,笑呵呵地坐下来,“这一句,就是最初级的单刀直入,属于生物比喻,不过,载体用的不当,用的是口语,太过直白粗鄙,要是换上合适的载体,效果就截然不同了,我来给您演示一下!”
刘半农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感受到瘟神之凝视。
喜欢民国,卦了!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民国,卦了!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