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反应?”
“看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不错。”
心魔绕着周衍上下打量,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但周衍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回应。
“这个世界本就古怪,每个人看上去都不算坏到骨子里,做的事却丧心病狂。”
“以我当时的状态,没有外挂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呈现的结局我没料到,但我想这也是借鉴了浪栖村里那些可怜人的遭遇。”
“我确实担忧过这种结局,但我本就是个死人,能以死者之身重获新生,已经是赚了。”
“更何况如今生活还算不错。你想单靠虚构历史来给我灌输负能量,除了侵犯我肖像权,似乎也没什么用。”
周衍当初确实对灭尽两家之事有过些许悔意,毕竟谁能料到他们全都修炼了魔功。
不过后来他自己也练了魔功,再想到自家先辈本就因不愿同流合污而逐渐远离权力核心,那么人人都练魔功反倒不奇怪,显得另类的反而是自己。
那么其中就真的没有好人吗?
自己将他们全部杀死,就真的一个都没错杀吗?
这件事周衍反思过,也在新手副本中见到过自己深层的念头,那些死去之人化作怪物扑向自己,本就证明了他心中确有亏欠。
但一切既已发生,再多想也无用。
既然从整体上看自己当初做得对,就不该再胡思乱想、自我施压。
随着周衍释然,那个正在受苦的“周衍”与那些张牙舞爪的家丁,尽数消散。
眼前的地牢也化作一片纯白空间。
还不等周衍松一口气,紧接着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周衍再次蹙眉。
他看到了自己曾一度幻想过的情形。
面前是一只半人高的无毛大猫,长着人的头发与狰狞面容。
它口中喃喃低语。
“天...天尊大人,救...救救小月儿,小月儿...好、好疼...”
这是周衍想象中半妖化的韩月。
见此情景,周衍下意识握紧了拳。
心魔这时也趁机走到他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之前,你所做之事正确多于错误,且是出于报仇。”
“所以,你可以释然。”
“那若因你迟迟不用剑印与阵法,导致最终晚了一步,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呢?”
“你是否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周衍眼角微微一抽,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回应,却发现身旁的心魔已瞬间消失,随即出现在两米开外,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有话别对我说呀。”
他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指向一旁蜷缩在地、已被改造成半妖的韩月。
“对她说。”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周衍强迫自己转回头,可看见韩月的模样,心头仍是一沉,涌起一股窒息的压抑。
“天尊大人,我、我好难受...我感觉自己变得好丑,真的...真的好难受...”
周衍想开口,喉间却被想要干呕的感觉所充斥,让他迟迟的说不出话。
并不是见到对方的样子感到恶心,所以想干呕,而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想要干呕。
“那系统从前虽坑,也没什么大用,却让你在这世界立足,乃至如履平地。”
“但你可知,这份恩赐的本质是遮蔽。”
“它遮蔽了你原本身为凡人的局限,也遮蔽了你对真实生命的敬畏。”
“你本质上还是那个煞笔的大学生,莽撞、天真,对生死离别缺乏实感。”
“如今你手握足以扭转命运的力量,却仍以游戏者的轻浮对待一切。”
“保命之物为何不用?”
“因在你潜意识里,这仍是一场高拟真的幻梦。”
“Npc的生死不过是剧情分支,就连你自己的存在,也只是借来的时光、透支的体验。”
“你低头走过这片土地,目睹泪水、鲜血、绝望。”
“那些你称作‘Npc’的人,却将你视为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们向你伸手时,你给的却是玩家式的怜悯,一种隔着屏幕、安全无虞的共情。”
“你明明能改变更多,却总在关键处退缩。”
“你所给的‘希望’,更像是对自我愧疚的廉价补偿。”
“你所施舍的‘体面’,也不过是为安抚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良知。”
“更可笑的是,你连这份怯懦都要精心修饰。”
“你想过,想过要守住曾经的自己,可那个自己从未真正理解生命的重量。”
“你不过是用怀旧的伤感,来粉饰此刻的冷漠与无能。”
“然后你站在他们感激的目光里,享受那一点暖意。”
“仿佛自己真是英雄,而非一个披着力量外衣、在真实悲剧面前手足无措的过客。”
心魔的话语如凿入魂髓的楔子,一字一沉,一步一陷,将所指的灵魂压跪在自我镜像的裂痕之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这本该是压垮周衍的最后一根稻草,却偏偏起了反效果。
周衍缓缓挺直身体,直至完全站起。
随后在心魔错愕的注视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最终将韩月轻轻拥入怀中。
“对不起。”
“以前的我确实太自以为是了。”
“明明知道系统是个蠢货,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
“我曾想过,若我早早用出剑印除掉陈妍,一切是否会走向更好的结局?”
“也许乙三一他们依旧会死,但会不会有些许不同?”
“那时的救场,我觉得很威风,可那并非是游戏,也不是小说电影。”
“说出那句话的代价,是真的要让他人身陷险境才行。”
“或许在你们眼中,那句话给了你们希望与勇气,但我自己清楚,那时的我,仍是个满脑子只想着逞威风的蠢货。”
“但我很幸运。”
“虽然我那时脑子不算灵光,但好歹做对了一件事。”
“那就是成功的救下了你,而你也真正改变了我。”
“所以我才会害怕见到这样的你...可我很幸运,这样的你只会出现在我的心魔里。”
“而你的确真实的改变了我,让我毅然奔赴京城,拯救了更多人。”
“那或许不是我一人的功劳,但那一次,我不是为了任务,也不是为了扬名天下。”
“是真的想竭尽所能去拯救生命,哪怕宗门不支持,哪怕自己可能会死。”
周衍感到怀中那具非人的躯体渐渐软化,变成一个柔软的小小身体。
一双手也轻轻回抱了他。
“我知道...我也很感谢周大哥。”
“虽然我不太懂,但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也救了舅舅。”
“或许你的做法仍显青涩,当时做的事也未必全对,可你毅然来救我,救一个与你无关的人。”
“我真的很感谢你。也希望天尊大人...越来越好。”
周围景色开始变幻。
周衍身前陆续浮现出韩文清、甲三一、乙三一、村长,以及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
他们都朝周衍点了点头。
随后小韩月轻轻推开周衍,跑向甲三一与那名女子,分别拥抱了他们。
接着又向乙三一和村长道别,最后牵着韩文清的手向左走去。
甲三一握着女子的手,相视一笑,一同望向韩月离去的背影,随后转向周衍,二人拱手作别,相依着朝正中方向离去。
最后是乙三一。
他拍了拍村长的肩,示意他先走,然后朝周衍喊道。
“别想那么多!连我这个坏人都觉得你天真,你自己反倒幻想上了。”
“没事可以多信自己一点。”
“啊不对,也别太信了,不然要是将来一点都不长进,可别再赖我。”
“走了。”
乙三一道别后,快步追上村长,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嬉笑着向右走去。
望着众人远去,周缓缓起身。
他脸上没有太大变化,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心绪。
直到众人消失在视野中,这片纯白空间才彻底破碎,回归最初的虚空。
周衍转过身。
心魔正盘坐在地,双手托腮,一脸苦相。
他后方是一扇透出光芒的门,在虚空中格外醒目。
“烦死了,烦死了!”
心魔把头发揉乱,表情夸张。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通过了,本来还想至少困你几天来着。”
周衍深吸一口气,压下惆怅,终于在这危机之地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走上前,拍了拍坐在地上的心魔的肩膀。
“唉,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不过这次算我赢了吧?”
心魔不服气的瞪着他。
“谁说你赢了?我可没认输!”
周衍笑着摇头,转身朝那光门大步走去。
心魔独自坐在黑暗中,注视着周衍的背影。
周衍一步一步向着光明走去,心绪愈发清明,直至走到门前,正要迈出那最后一步。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小巧的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周衍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一个八音盒。
在他目光落下的刹那,八音盒如沉睡的金属花,“咔嚓”一声绽开。
两个纤巧的芭蕾舞人偶缓缓升起,仿佛被记忆之风托起。
一曲悠扬的纯音乐轻轻响起,牵动了周衍那颗孤寂的心。
第一个音符流出的瞬间,世界开始剥落。
一阵剧烈却柔和的风,迎面吹来。
虚空如脆弱的画布般被风撕裂,周衍的长衣与长发簌簌碎裂成光的尘屑,露出他最熟悉的模样。
柔软的旧t恤,休闲短裤,清爽的短发。
风继续吹拂,带着青草与湿润泥土的气息。
天空在头顶重新铺展,那是一抹将暮未暮的夕阳,把云染成橘粉与淡紫的渐层。
远山如安静的兽脊起伏,白色的风力发电机徐徐转动叶片,似在与风低语,又似在丈量时光。
他站在一片麦田边。
麦浪在风中摇曳,每一条麦穗都镀着金晖,仿佛大地在呼吸,泛起生命本身细碎而磅礴的光泽。
“呼——”
又一阵风从背后涌来,推得他轻轻一晃。
他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风,而是一群鸟正低低掠过麦田。
鸟翼拍打出透明的气流,也拍打出暮色中轻柔的震颤。
他们随后在空中结群,构建出一只鲸鱼的形状,如梦似幻。
周衍站在原地,心跳如原野上渐起的鼓点。
有什么在胸腔里苏醒、膨胀,冲撞着喉咙。
他睁大着双眼,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或者说,第一次真正认出它。
但他只是静静的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很浅、很淡的弧度,像是对某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玩笑表示妥协。
他转过身,准备继续迈出那未完的最后一步。
“小伙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和、熟悉的话音,再次留住了他的脚步。
“天都快黑了,还在公路边上做什么?是车坏了,还是迷路了?”
他不敢回头,却听见脚步声靠近,轻轻踩在沥青路上,沙沙作响。
那人又笑了笑,平和如晚风。
“要我送你回家吗?”
夕阳正好落在他的轮廓上,拖出一道很长、很暖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周衍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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