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个龙国人承诺的“新家园”的开端？
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在咖啡馆里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用温和的语调向他描述“星联邦梦”。
加利福尼亚的金色阳光，会永远照耀着你的窗台。
你的妻子会在全美最好的医院里，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
你会拥有一栋带草坪的房子，一辆崭新的福特车，还有一份年薪六位数美元的体面工作，你的才华将得到真正的尊重。
一边是加州的阳光沙滩，一边是这里阴冷压抑的仓库。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优渥生活，一边是去往陌生龙国的、一场前途未卜的疯狂赌博。
两相对比，李卫东那套关于“工业帝国”、“实现抱负”的宏大叙事，显得那么的空洞和可笑。
米哈伊尔搂着妻子的手臂，在不自觉地收紧。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
他不能让斯维特兰娜和未出世的孩子，陪自己一起赌上性命。
他必须做点什么。
在极度的焦虑与恐慌交织下，一个念头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
背叛。
联系他的cIA上线，用这里所有专家的位置，用这场“方舟行动”的全部秘密，去交换一张通往加州阳光的“投名状”！
为了斯维特兰娜，为了孩子……他别无选择。
这个想法一旦生根，便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假装安抚地拍着妻子的后背，视线却开始在仓库里游移，寻找着最合适的角落。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很普通的石英表。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只要以特定的频率按动侧面的按钮三次，内置的微型发射器就会向特定的卫星频道，发出一个包含定位坐标的求救信号。
这是他的上线留给他的，最后的保命符。
“我去给大家找点水喝，你在这里等我。”
米哈伊尔找了个借口，挣脱妻子的怀抱，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
斯维特兰娜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
“别担心，我就在那边。”
他指了指仓库一个相对僻静、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
他的举动，引起了正在分发食物的卡捷琳娜的注意。
作为这次行动的现场总指挥，卡捷琳娜需要时刻关注所有人的状态。
她提着一篮子黑面包和几瓶水，像一只优雅而警觉的猫，穿行在人群中。
她先是走到库兹涅佐夫的家人旁边，递给他们食物，并用温和的笑容安抚了受惊的小女孩。
然后，她走向另一边，一位材料学专家的妻子因为低血糖而脸色发白，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喂她吃了下去。
她的冷静和干练，如同一股涓涓细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群中的焦躁。
当她路过米哈伊尔夫妇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需要水和面包吗？”
她蹲下身，将篮子递到斯维特兰娜面前。
“谢谢……”
斯维特兰娜接过一块面包，却毫无胃口。
卡捷琳娜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个行为有些古怪的男人身上。
米哈伊尔正背对着她们，面朝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研究墙壁上的什么东西。
可卡捷琳娜看得分明，他的左手正在不自然地拨弄着右手腕上的手表。
那不是在看时间。
那是一种反复的、有节奏的按压动作。
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肩膀的线条绷得笔直。
这和周围其他人那种因为迷茫而产生的恐慌，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做贼心虚的、带着明确目的的紧张。
卡捷琳娜的脑中，警铃大作。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冲斯维特兰娜温和地笑了笑，又继续去给其他人分发食物。
但她的余光，始终锁定着米哈伊尔。
她看到米哈伊尔在按完手表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靠在木箱上，大口地喘息。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又走回到妻子身边，但他的视线，却开始频繁地、不受控制地瞟向仓库的大门方向。
他在等什么。
卡捷琳娜的心沉了下去。
她把剩下的食物交给一名大学生志愿者，嘱咐了几句，然后转身，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铁制楼梯。
李卫东依旧站在窗边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板。”
卡捷琳娜走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李卫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窗外那片沉寂的机场跑道上。
“下面，可能出了一个问题。”
卡捷琳娜的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
“说。”
“一个叫米哈伊尔的年轻工程师，航空领域的。他的妻子怀孕了，情绪很不稳定。”卡捷琳娜迅速组织着语言，将自己的观察和盘托出，“他的状态不对劲。和别人的恐慌不一样，他更像是在……计划着什么。”
她详细描述了米哈伊尔躲到角落，以及那个按压手表的诡异动作。
“我怀疑，他刚才用某种方式，向外界发出了信号。”
仓库里近七百人的性命，维系于此。
卡捷琳娜汇报完，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然而，李卫东的反应，却平静到让她感到诧异。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卡捷琳娜预想中的震惊、愤怒，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踩进陷阱的、冰冷而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活了两辈子，太清楚人性在重压之下的脆弱与卑劣。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里，不出一个叛徒，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他甚至一直在等这个叛徒自己跳出来。
“米哈伊尔……”
李卫东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一道菜肴的滋味。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卡捷琳娜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很好。我正愁这场大戏不够热闹，刚好缺一个祭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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