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
雪停了,何家村银装素裹。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红春联,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鞭炮的火药味,混合着炊烟和炖肉的香气。孩子们穿着新衣,揣着压岁钱,在雪地里追逐嬉闹,笑声清脆。
可何家老宅,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翠花天不亮就起了。她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袄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搬了把小凳坐在院门口,手里拿着根擀面杖,脸色阴沉得像腊月的冰。
刘玉兰从灶房出来,看见婆婆这副架势,心里一咯噔:“娘,您这是……”
“你别管。”张翠花打断她,“今天我就要让那三个不孝子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刘玉兰想劝,但看见婆婆那执拗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她转身回屋,给何明显端了碗热粥。
何明显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昨夜他咳了半宿,几乎没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哑着嗓子问:“你娘……又在闹什么?”
“娘在院门口坐着,说要……”刘玉兰顿了顿,“说要等大哥他们。”
何明显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拦不住,也不想拦了。这个家,早就烂透了。
上午九点多,村口的土路上出现了第一辆自行车。
是何天培一家。自行车把上挂满了东西——猪肉、酒、点心,还有给老人做的新棉袄。何福平骑着一辆,何禄平坐在后座。水双凤没来,她留在县城看家。
离老宅还有几十米,何天培就看见了坐在院门口的母亲。他心里一沉,知道今天这事不好办。
自行车在老宅门口停下。何天培下了车,叫了声:“娘,我们回来了。”
张翠花抬起头,眼睛像刀子一样剜过大儿子:“你还知道回来?”
“今天大年初一,回来给您和爹拜年。”何天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拜年?”张翠花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们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还记得有爹娘?”
何福平忍不住开口:“奶奶,您这话说的……”
“你给我闭嘴!”张翠花指着大孙子,“没大没小,轮得到你说话?”
何天培按住儿子的手,深吸一口气:“娘,有话咱们进屋说,别在门口……”
“我就要在门口说!”张翠花猛地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让全村人都听听,我养了三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碎玻璃划过铁皮。左邻右舍的门陆续开了,有人探头探脑,有人干脆走出来看热闹。
何天培脸色铁青。他知道母亲糊涂,但没想到糊涂到这个地步。
就在这时,第二辆自行车也到了。是何天能一家。
李秀兰从后座下来,看见这阵势,心里明白了几分。她走到何天培身边,小声问:“大哥,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张翠花抢着说,“你们三个不孝子,合伙欺负爹娘!老头子为了给你们小弟还债,把棺材本都掏空了,现在病在床上起不来!你们倒好,在城里享福,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真看不出来,何家那三个儿子平时挺孝顺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张婶子都哭了,看来是真受委屈了。”
何天能脸色铁青:“娘,上个月我们才凑了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打发要饭的呢?”张翠花哭嚎起来,“何天佑是你们亲弟弟啊!他现在手断了,腿也断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你们当哥哥的,就忍心?”
她越说越激动,把何天佑欠债、何明显打断儿子手脚、自己怎么去村口骂儿子……一桩桩一件件,添油加醋全抖了出来。
何天培兄弟俩气得浑身发抖。他们知道母亲偏心,但没想到偏心到这个地步——为了护着小儿子,不惜把其他三个儿子的名声都毁了!
1971年,名声就是命根子。工厂提干要查家庭背景,子女上学、入伍要政审,亲戚朋友都要看家风。张翠花今天这番话传出去,他们三家往后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娘!”何天培声音发颤,“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张翠花抹了把眼泪,“我就是要把你们的丑事都抖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何家养了三个什么东西!”
正闹得不可开交,何天良一家也到了。
叶春燕挺着大肚子,走得很慢。何天良扶着妻子,看见家门口的阵势,腿都软了。
张翠花看见三儿子,更来劲了:“何天良!你也来了?好啊,正好!让乡亲们都评评理,你们三兄弟是不是不孝!”
何天良嘴唇哆嗦着:“娘,我……”
“你什么你?”张翠花打断他,“你在钢厂上班,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就给爹娘送两斤鸡蛋?你良心让狗吃了?”
叶春燕脸色煞白,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这时,刘玉兰从屋里跑出来,想打圆场:“娘,大哥二哥三哥都回来了,有话进屋说,外面冷……”
“滚!”张翠花反手就是一耳光,“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也配说话?”
清脆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玉兰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硬是没掉下来。她咬着嘴唇,退到一边,搂着来安慰她的两个儿子,不再说话了。
堂屋里,何明显听见外面的动静,挣扎着要起来,可刚坐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回炕上。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外面越来越不堪的骂声。
完了。
这个家,彻底完了。
院门口,何天培终于忍无可忍。他环视一圈围观的村民,又看看两个弟弟,最后目光落在母亲脸上。
“娘,您今天是非要把我们兄弟的脸都丢尽,是吗?”
“是!”张翠花梗着脖子,“你们不要脸,我还怕什么?”
“好。”何天培点点头,转身对何禄平说,“禄平,你去请村支书、大队长,还有你三太爷、五太爷。就说何家要彻底分家,请他们来做个见证。”
“大哥!”何天能一惊。
“去!”何天培声音斩钉截铁。
何禄平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张翠花愣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彻底分家。”何天培一字一顿,“既然您觉得我们不孝,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往后,各过各的日子。”
围观的人群哗然。
“真要分家?”
“何家这是闹大了……”
“啧啧,大年初一闹分家,不吉利啊。”
张翠花慌了:“我不同意!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
“由不得您了。”何天培冷冷地说,“今天这分家,分定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张翠花想继续骂,可看见大儿子冰冷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把事情闹大了。
半小时后,何禄平带着人来了。
村支书何保国,五十多岁,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大队长何有田,四十来岁,黑脸膛,皱着眉。还有何家的两位族老——何明显的三爷何山,五爷何远,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脸色都不好看。
“天培,怎么回事?”王保国问,“大年初一的,闹什么?”
何天培还没开口,张翠花就扑过来哭诉:“支书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三个儿子不孝顺,不管爹娘死活……”
“娘。”何天培打断她,“既然支书和族老都来了,咱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他转向众人,声音平静但有力:“今天请各位来,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我何天培,何家老大,今天要和父母、弟弟何天佑,正式分家。”
“分家的原因,有三条。”何天培竖起手指,“第一,何天佑三十四岁,欠赌债六百块钱,父母逼我们三家凑钱还债。我们凑了二百二十一块,是三家所有的积蓄。父亲当时承诺,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何天佑屡教不改,父亲打断其手脚。母亲不仅不反思,反而在村中到处宣扬我们三兄弟不孝,败坏我们名声。71年了,名声是什么分量,大家都清楚。这是要毁我们三家前程,毁我们子女未来。”
“第三,”何天培顿了顿,“母亲今日拦门辱骂,当众打弟媳耳光。这个家,已经没法过了。”
他说得条理清晰,每一条都有理有据。
何保国皱起眉头:“天培,你娘说的……是真的?”
“半真半假。”何天能开口,“我们确实凑了钱,但那是最后一次。至于不孝……支书,您可以问问村里人,我们三家逢年过节,哪次少过孝敬?”
李有田点点头:“这倒是。天培天能天良,在村里名声都不错。”
何山叹了口气:“明显呢?他怎么不出来说话?”
刘玉兰小声说:“三太爷,爹病重,起不来床。”
两位族老对视一眼,都摇头。何家这是要败啊。
张翠花急了:“他们胡说!他们就是不想管我们老两口!不想管他们弟弟!”
“娘。”何天培看着她,眼神冰冷,“您要这么说,咱们就一笔笔算。从十年前天佑结婚到现在,我们三家给老宅送了多少东西,给了多少钱,要不要我现在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张翠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心里清楚,三个儿子确实没少给。
何保国沉吟片刻:“天培,你想怎么分?”
“很简单。”何天培说,“老宅归父母和天佑。我们三家,往后每月给父母赡养费,但不再管何天佑的任何事。父母生病,我们出钱出力,但何天佑的事,与我们无关。”
“不行!”张翠花尖叫,“天佑是你们亲弟弟!”
“我们没有这样的弟弟。”何天能冷冷地说,“从今天起,何天佑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
何天良也鼓足勇气开口:“娘,您要是非要护着天佑,那就跟天佑过吧。我们三家,过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重,张翠花傻眼了。她没想到,最孝顺听话的三儿子,也会说出这种话。
何保国和两位族老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说:“天培说的在理。何天佑三十四岁,该自立了。你们三家尽到赡养父母的责任就行。”
“我不同意!”张翠花哭喊,“我不分家!死也不分!”
“由不得您了。”何山拄着拐杖站起来,“这个家,必须分。再不分,何家就彻底完了。”
他看向何天培:“天培,你写分家文书,我们做见证。”
何天培点头,让何禄平去拿纸笔。
张翠花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这次,没人理她。
堂屋里,何明显听着外面的动静,老泪纵横。
他知道,这个家,真的散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西屋里,何天佑趴在窗户上,透过窗纸的破洞看着外面的一切。他看见大哥冰冷的眼神,看见母亲瘫坐在地,看见围观村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恨。
恨所有人。
西厢房门口,何青萍静静站着,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
很好。
分家了。
往后,这个家会更乱。
而她,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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