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许久，阿依终于悠悠地开口说道：“那一年国公府曾经救过一个老和尚。”
拓拔濬也想起了一些往事，问道：“昙曜法师？”
“好像是这个名字。夫人从前经常去他的庙里烧香。”
拓拔濬说：“这件事我有些印象。当时好像东平王叔还带着唐参去国公府搜查过。”
“对，就是那一次。后来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出国公府交给了太子殿下，听说太子殿下把他安全地送出平城了。”
“你觉得颜华护送世子夫人去投奔昙曜法师了？”
阿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只是看到这缨穗让我想起那个老和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夫人会把嘉卉姐姐和继儿托付给他。”
拓拔濬心中疑惑，他不明白一个缨穗是怎么让阿依想起一个老和尚的。他知道阿依应该是没有完整地讲出那一段回忆的前因后果。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被阿依隐去的那一部分往事应与致远有关。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枚缨穗上，有些嫉妒在阿依的心里，任何一件小东西都有可能唤起她对致远的回忆。但同时他又很感谢阿依，她虽然想起了致远，却显然刻意地略过，没有在他面前提起。
“父王送昙曜法师出城的事我并没有参与，并不知道他把法师送去了哪里。况且就算当时我知道，过了这些年，昙曜法师也未必会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不要紧。只要我们把老和尚作为目标，要想找到他应该并不难。明天一早我就让人传话出去。我记得他说他有一个师弟在凉州，或许去那里能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拓拔濬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过即使我们找到了颜华，只怕他也不能轻易回平城来。毕竟国公府现在……世子夫人和万继的安全更为重要。”
阿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把嘉卉姐姐和继儿送去于阗，让表哥暂时照看一段时间。新皇帝再厉害，总不能跑到于阗王庭里去杀人吧！”
拓拔濬认同地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商议妥当，阿依起身扶拓拔濬重新趴下，道：“殿下坐了这么久，早些休息吧。”
拓拔濬肩背上的伤口尚未愈合，坐了半天也确实有些疲累。他扶着阿依的手在枕上趴好，试探地问：“你今晚还回去吗？”
阿依替他盖好被子，又将刚才披着的衣服叠好，收好了锦袋和茶杯，道：“找颜华的事必须尽快。我要连夜写信给表哥，让他去接嘉卉姐姐去于阗王庭，明天一早派人送信出去。睡在这里怕打扰你休息，我还是回去的好。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江成出去煎药，估计现在已经煎好了，我去叫江成进来伺候你吃药。”
尉迟秋仁懒散地坐在书案前，一手提着朱笔批阅着奏折，一手拈着一块杏脯，每写几个字就咬一口。白皑皑从外面进来，秋仁头也未抬，只摇了摇手里咬了一半的杏脯，道：“这杏脯不错，再给孤拿些过来。”
白皑皑温柔地答应了一声，向秋仁行了礼后在书案侧面坐下，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呈上，道：“陛下，仙姬公主来信了。”
秋仁一听，立刻扔了右手里的朱笔，任由朱笔在奏折上滚过弄污了纸张也仿若未见。把左手的半块杏脯囫囵塞进嘴里，手指在衣袍上胡乱抹了抹，伸手来接。
白皑皑却有些迟疑，没有直接将信封交到秋仁手中，有些踌躇地说：“陛下，妾总觉得这封信的封口有些问题。”
秋仁脸色一变，咽下嘴里的杏脯，从白皑皑手中拿过信封，翻来覆去看了看，问：“被拆过了？”
白皑皑捡起在案上乱滚的朱笔在笔山上架好，又将被秋仁随手扔下的奏折叠好放回奏折堆里，说：“封口的火漆是完好的，但妾刚才收信的时候，在阳光下看到封舌边缘似乎有一条折痕，折痕很浅淡，离了阳光就看不出来了。”
秋仁眉尖挑了挑，冷笑一声，道：“手法倒是挺漂亮。”说着伸手出来。白皑皑及时递上信刀，又将案角灯上的琉璃灯罩摘除，用纤纤素手捏了一段蜡烛点燃后送到秋仁面前。
秋仁双手拿着信封的两端，将信封悬在烛火上方来回烘烤了片刻，待火漆刚有些热度，将融未融时，立刻离了烛火，用薄如蝉翼的信刀从火漆的底面紧贴着信封小心翼翼地划过，火漆封口完整地剥离了信封。秋仁将火漆翻转过来看了一眼，哼地一声掷在桌上。
白皑皑捡起被秋仁掷落的火漆，就着烛火的光亮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不由地感叹道：“果然是好手段，这背后的划痕如此细微，若不是陛下的手法比他更稳更轻，换了别人就算发现这两条几不可见的划痕也会以为是自己拆信的时候留下的。”
秋仁却不再在意这被拆过的信封，抽出信纸读了几行，笑起来，道：“高阳王还真对自己下得去手。我本来以为他会让自己失足落个水或是派个刺客戳他两剑，没想到他居然弄断一根横梁把自己砸了个半死。”他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嘲笑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
白皑皑听了，也掩唇而笑：“拓拔余老奸巨猾，如果不出手狠一些，只怕很难让他相信仙姬公主天煞孤星的命格从而对高阳王放松警惕。不过高阳王受了这样重的伤，恐怕公主要担心了。”
秋仁脸上的笑意敛去，有些烦躁地将信纸翻过一页，吩咐道：“去准备几瓶伤药随回信送去。可别真让他被克死了。”不过他对着第二张信纸看了一会儿，嘴角就又忍不住向上翘起。他将信纸递给白皑皑，笑道：“你看看阿依写的信，我就不信拓拔余那老东西能看得懂猜得透。”
白皑皑好奇地接过信纸，左看右看，峨眉轻蹙，道：“公主说想念王庭的小牛肉干了，请陛下送些小牛肉干去。但杀宰小牛残忍，请陛下务必请僧人为被宰杀的小牛多诵几遍《金刚经》？这……妾实在不懂。”
秋仁又拈了一片杏脯扔进嘴里，道：“孙嘉卉可能在鸠摩罗什寺，派人去凉州把她母子接来。”
白皑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反复读了几遍，仍是一筹莫展。郁闷地说：“陛下究竟是怎么看出这一层意思的？”
秋仁从果盘里捡了一块杏脯，塞进白皑皑海棠花瓣般的娇唇间，掐了一下美人娇嫩的脸颊，得意地解释：“万继属牛，阿依说小牛指的就是他。她在几年前救过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曾托她藏匿过一本鸠摩罗什手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本经书是老和尚的师弟——凉州鸠摩罗什寺的住持请致远带去平城给老和尚的。”
白皑皑瞠目结舌地看着秋仁：“这样的密语，这世上恐怕除了陛下，再也没有人能解读得出来。”
秋仁用虎口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道：“拓拔余登基，之前我替高阳王训练的那些死卫怕是不够用了。他现在没有时间招募培养足够的死士暗卫，所以急需颜华回去帮他。阿依让我保护孙嘉卉，应该也是为了让颜华尽快腾出手来回去保护高阳王。但是颜华对万家的忠心远大于他对大魏的忠心，只怕他未必会听从我们的安排。你亲自去一次凉州，去的时候记得带一块鹅卵石。”
“鹅卵石？”白皑皑不解。
“看到鹅卵石他就知道这是阿依的意思。阿依对万致远、对万家而言与任何人都不同。颜华应该会听她的话。”
白皑皑利落地领命起身而去。刚走到殿门口，秋仁又叫住她，再次叮嘱：“一定要确保孙嘉卉母子的安全。”
白皑皑回身，坚定地承诺道：“妾会以自身性命护卫国公世子夫人和小公子周全，绝不让万氏的血脉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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