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娘越说眼泪便落的越凶,这般多的眼泪也成功阻住了心腹即将离去的脚步。
看着哭的泪眼婆娑的露娘,心腹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却听露娘开口了:“我是真的不服啊!凭甚大家都是人,有些人生来就有那爹娘的疼爱,我却是什么都没有,自幼要饱受这些欺凌?”露娘捧着脸号啕大哭,“若这世间当真有鬼神,我要问那阎王爷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叫我一睁眼,什么都不知道时,面对的就是这等境遇!就要自小在那老鸨手下过活。”
“你可知道在老鸨手下讨生活有多难?尤其我还是个女子,我那姨母对着一张张嫩的能滴出水来的脸,我亲眼看着她指甲都掐入肉里了,她厌恶极了女子!你说,我在她手下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露娘说道,“凭什么啊,凭甚我一出生就要面对这等事情?”
心腹沉默了下来:投胎的事他也无法回答,若是能回答,想来也不会自己就是个‘奴仆’出身了。
“你说,我这般的境遇看到郭二郎那般的人怎么不眼红?怎么不想过一过他过的那些日子?”露娘捂泪哭道,“同样活一世,凭甚他过的那般舒坦?”
“他眼下那般样子恨不能死了,”心腹接话道,“可不管他怎么想去争那奈何桥就是走不过去,因为被同时想要抢阳关道的梁衍堵住了去路。”
虽然已经知晓这些杨氏族老察觉到的事,可从自己嘴里说出眼下的情形,看着两人拼了命的想要走向对方的结局,却始终走不过去,无论使出多少力都是徒劳之后,心腹只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的厉害。
这个局也不知是什么人设计的,真是高明的同时,又有种不见血、不沾血的残忍。
“那位温娘子大抵也不知道自己怎会遇到这等境遇的,”心腹想了想,说道,“但左右身边人谁也不在了,便只能靠自己了。”
“是啊!这世间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露娘呆呆的抬起头来,眼泪忽地再次落了下来,“可这些事先前我身边所有人都不曾同我说过。”
“我在姨母身边时,看的最多的就是她对那些模样生的出众的女子道‘使出些真本事来,哄的老爷开心了,纳了你,就能过好日子了’。”露娘说道,“我年少时看到的周围所有女子都在‘争’,争着寻个‘男子’来攀附,我所见的,周围所有女子走的那条路就是这般的,那走的最好的,最令人羡慕的就是攀附上的权势最粗也最壮之人。”
“从来没有人同我说要靠我自己,所有人告诉我的都是好日子是靠争来的抢来的,连我那亲姨母骂我的都是嫌我模样生的不好的话。如此,自是我自小到大所知所见都是作为一个女子,她模样要生的极好,且还是那等要让权势男子喜欢的‘好’模样,如此,就有机会走上一个女子最好的出路。”露娘说道,“至于温娘子那吃苦头劳作的路,我周围所有人都是面露鄙夷,瞧不起的,道这等就是那命不好的女子!我自小听着这些长大,看着所有人都想走最好的出路,做最命好的女子,不吃劳作的苦头。”
“可这世间房子要有人来造,不然你等住什么;那布要有人来织,不然你等穿什么;饭菜也要有人来做,不然你等吃什么。”心腹说道,“都不想吃劳作的苦头,这些事无人做的话,这世间何以存在?”
露娘泪流满面,点头叹道:“是啊,这世间何以存在?可我所知所见的每个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每个女子都在攀比谁抢到的出路更好!我便是想劳作,一想到自己在老老实实的劳作,旁人却不消劳作直接吃了甜头,摘了果子,我心里实在不服的厉害,又怎么可能静的下心来劳作?”
心腹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可你此时再看那花魁娘子以及梁衍他们呢?那般将所有生活的甜头都吃过一遍之后,剩余的苦头旁人可不会替他们吃的,那苦头他们不想吃也得吃!”
露娘点头,摸向自己的脸,颤颤道:“我的苦头或许也终究会有砸到我身上的一日。”她道,“那黄神医抽起银钱来真就是让人仅仅只是‘活着’,也只能‘活着’,精打细算的吃用花销说实话实在是不好过的。”
心腹叹了口气,这等事他也不好说什么。事后回头来看都知道走的最好的那条路就是不要接受黄神医的馈赠,可问题是那馈赠已经接了,该怎么办?
“若是强买强卖还能有个说法,去告官!可你当时贪那便宜,不止主动接了黄神医的好处,还一路谋划着自己当花魁,为自己造势,甚至如今这换命也是你自己一手谋划的,哪里都有你掺合一脚的影子,哪个衙门都主持不了你的公道啊!”心腹摇头叹道,“总是你头上的债,你不还谁来还?”
他说到这里,看向这偌大的梁府,比起让露娘老老实实做活还债,那杨氏同黄神医却选了这等收钱更快的捷径,这些是非因果通通掺杂在一起,真就是欠钱的不干净,可那借钱的又干净到哪里去了?
再者,那杨氏同黄神医牵扯的事可比露娘的事大太多了。
这等事真是不敢深想下去!若放在平日里看着那些作恶之人得了报应会有一种‘活该’‘畅快之感’,可这等事中这些人所谓的‘报应’大抵是因为那一笔一笔的还债过程实在太过清晰明了了,竟让人有种莫名的胆寒同惊惧。
难怪族老这等见惯了大风大浪之人也想找到这设局之人了,网中所有人,竟没有一个逃脱那因果轮回的报应的。
身处局中之人看到这般的‘无一遗漏’又怎会不惧怕这世间当真有神鬼的存在?
也只有他这等局外人看着这些事会想着去找那幕后做局之人了。
“待你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无论想到什么相关之事或者人,都能来寻我。”心腹说道,“族老在找这背后设计之人。”
露娘点头应了下来,性命攸关的大事,便是杨氏族老不说,她也会好好想想的。
露娘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心腹自是无法带回一个准确的答案的。只是虽无法带回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去梁府见到的种种,将之事无巨细的禀报上去,由杨氏族老来分析辨别这等事他还是能做的。
细细听罢心腹的回话,杨氏族老早就蹙起了眉头,尤其听到‘梁衍’一身脏污躺在污迹之中时,更是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冷哼。
心腹闻言,立时说道:“属下已经叮嘱过露娘……”
“露娘?这是露娘的事吗?”杨氏族老摇头道,“那耗子精攀附权势不假,可眼色还是有的。知晓自己处在旁人的盯梢中,当然不敢胡来!既耗子精不敢胡来,她由着那糊涂酒这般抽走大笔银钱还债,叫自己儿子如今屎尿里卧的境遇她怎么可能猜不到?”
“装模作样,装聋作哑演个什么慈母!”杨氏族老说道,“她是算计着左右中间还有个耗子精,真有什么万一,往后面对儿子时还能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那耗子精头上!”
“不将那请人照顾的银钱留出来,她儿子的处境是不会变的。”杨氏族老说到这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道,“真是好狠的心啊!”
这话心腹自是不敢接的,将梁府一行所遇到的事都说了一遍之后,杨氏族老才道:“也不奇怪!毕竟连老夫也是直至此时才发觉的不对劲,那设局之人做事的手段定是让人察觉不到的。那手段若是明显一些刻意一些,耗子精这般精明算计的人自是一经你提醒便会立刻察觉了。”
心腹点头,应了一声“族老英明”。
比起局中人的疑神疑鬼,局外的杨氏族老显然始终坚信这等事是有人设计的,将身边写了一长串字条的纸张递了过来,心腹接过,在看到那纸张上写的一长串名字时不由一愣,而后便听杨氏族老说道:“又不是变戏法什么的,露娘察觉不到什么,便让我等来查究竟是什么人在她脑海里‘种’下这颗种子,让她这般做来的。”
“也幸好那些年她是如‘小户千金’一般被那糊涂酒养着,每日里又贪懒,也不做什么,整日里做的事无外乎看看坊间话本什么的,这些是从那宅子里寻到的那些话本的名字,你去书斋将这些话本都寻来,有那绝版的便寻人买过来,价高一些也无所谓。记得,不要遗漏!”杨氏族老说道,“到手之后,老夫要一本本的翻。”
心腹立时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听杨氏族老又道:“待寻完话本子的事,再去趟府衙,问问府衙这些年官府在迷途巷附近可有什么动作能落入那耗子精的眼,叫她无意间记下来的,事无巨细,莫要遗漏。”
这话一出,心腹便是一愣,作为一个‘知道的不少’的心腹,自是知晓府衙也掺和进了这些事的,眼下直接去府衙,不等同将事情都‘说开’了吗?正犹豫间,却见杨氏族老笑道:“无妨,他耳清目明的,清楚怎么回事的。再者,我现在在做的事也算是提醒了他一番,哪怕有些事眼下被压着不能做。可先查着,将真相寻出来,便总有用到的一日的。”
……
这一趟去府衙问询既是问询又是提醒,长安府尹自是无比配合,将这些年迷途巷附近的动作整理出来之后顺带走了一趟大理寺。
看到那堆各式各样的话本,长安府尹挑了下眉,问林斐:“你也发现了?”
林斐点头:“先时察觉不到什么,一旦那梁衍的结局近尾声,如此巧合自会引起人的注意的,这是早晚的事。”
“那个露娘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什么,”长安府尹说着看了眼林斐,“所以要我等来替她找出那个在她脑海中‘种’下种子之人了。”
林斐点头,说道:“此人既有这般厉害的设局本事,要解决露娘、梁衍这等人不难,只是不知为何要用这等方法。”
“杀人还要诛心!”长安府尹说着,在整理出的卷宗上拍了拍,“装神弄鬼!”说罢这些,长安府尹又看了眼原本正在后院同汤圆、阿丙闲聊,眼下却被赵由唤过来的温明棠,说道,“温娘子,听闻你的食谱是同一个与你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一同画的?”
对方既开门见山,显然是有什么事了。温明棠点头,没有隐瞒:“她名唤王小花,是那位田……”
话未说完,长安府尹便摆手表示不必说了,他道:“我等知道她的身份,只是眼下有一事想同温娘子说。”
露娘只一听就能意识到的事,温明棠自也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听罢之后,讶然道:“竟叫梁衍所见成了谶语,一语成谶了?”
长安府尹点头,又道:“那个露娘看着迷途巷的那位……眼下已开始疑神疑鬼了。”
“我等是局外人尚且能保持清醒,可露娘是局内之人,且那些事,不论是梁衍的还是迷途巷那个露娘的,真真就好似所有一切结局都是她自己一手写出来的,”温明棠说道,“偏她写的还都不是什么好的结局,见自己写出来‘作弄’旁人的结局可能会落到自己身上,不惊惧才怪了。”
“所以,我等想找出那个叫他们陷入自己所写结局之人。”长安府尹说道,“据我所知,那个王小花也曾参与其中。”
温明棠点头:“她受上峰之命来的长安,赚了一笔露娘手中演戏的银钱。你等知晓的,露娘那般精明,那钱给的并不多。”
“这些我等都知晓。”长安府尹摆手示意温明棠不必继续说这些大家早已知晓的事,而是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林斐,“你说吧!”
“寻常人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布下这样的局,且还能叫露娘无法察觉。既如此,布下这局的自不是寻常人。”林斐说道,“那位活阎王也算是我等认为可能的幕后之人之一。”
“除了活阎王之外,想来那位田大人亦是你等猜测的可能的幕后操纵之人。”温明棠想了想,说道,“毕竟寻常人没那么厉害的本事,自是放眼过去,只管往不寻常之人身上猜了。”
“只是近些时日,我并未见到王小花,她那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红着眼离开了,过后我便再未看到她了。”温明棠对两人说道,“待下回见到她时,我会问一问她的。”
长安府尹点头,又转向一旁的林斐:“此事……”
“此事不必从梁衍、露娘得罪什么人查起了,”不等长安府尹说罢,林斐便道,“只是为了寻仇的话,费心布置下这些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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