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装神弄鬼之人会拿自己来试验的‘神鬼法术’其实是从不看那些虚妄传闻的,而是会刨根究底的去寻找其真正的出处。”周夫子说道,“不止要那出处可靠,确定有那封神的本事……”
话未说完,便被子君兄打断了,他道:“既是一本话本子,那这话本子的上限便是那着书之人本事的上限。以那位景帝的手腕来看,确实未必不能做到。”
“是啊!”周夫子点头说道,“推测出那可靠的着书之人后,我等又翻了话本子,循着其中的路数,判断此路数是否可行,若是我二人挑不出毛病,便拿去寻人试验一番。如此,当年一介‘司命判官’便横空出世了!”
“当年‘司命判官’横空出世,没惹来官府和朝堂的问询?”子君兄问道。
“自是惹来的,若不然那封神簿也不会消失那么多年了。”周夫子说道,“我当时腹诽颇多,因为那‘殉道丹’并未透露那封神簿究竟落到何人手中了,以至于过后我都不知要从何人手中再次将其寻回来。可后来‘殉道丹’出事,给那位我一手捧出来的‘司命判官’降下大运,叫他接手钦天监后,我又庆幸,还好那封神簿被人拿走了,若不然,这封神簿落入他手中,他如此藏不住事,耐不住性子之人,怕是早将里头的路数用烂了,哪里还有你我二人今日的机遇?”
“真是兜兜转转,冥冥之中似有天定!”子君兄摩挲着手里话本的封皮,手指落在那‘羊肠’二字上顿了顿,说道,“羊肠小道只容一人通行,又怎可能轻易示于人前?”
“不错!再厉害的手腕,用过了也就不新鲜了,即便是封神簿上的手腕,没用过的才能封神,用过了……也只能当成一本话本子来看待了。”周夫子笑着说道,“眼下,这封神簿除却当年用的两招,其余的……都是新的,从未示于人前,自然能够封神。”
子君兄点头,摩挲着那封神簿的封皮,说道:“实不相瞒,你若用那神魔妖怪的传闻来说服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叫我信服的。可你用景帝以及那狗屎运监正的例子来说服我,确实叫我觉得看到了成事之机。”说到这里,子君兄笑了,他摊手道,“没办法,我是个大夫,不讲这神仙妖怪之事。”
“不讲神仙妖怪之事的岂止你这等大夫?”周夫子闻言面色从容的说道,“在周某看来,这世间只分两种人,一种是信神仙妖怪之事的;另一种则是信景帝以及这狗屎运监正的例子之事的。而这本封神簿恰恰能同时说服这两种人。既然这世间只分这两种人,自是只要这两种人都信它能封神,它便是这世间的封神簿。”
周夫子说到这里,低头看向那因过了不少年岁,纸张都有些发黄的话本:“哪怕它用的不是那最稀罕难得的珍贵纸张与那最贵价的墨汁所书写的,只要这世间的这两种人都信它能封神,即便它本身材质并非什么稀世奇珍,只是寻常之物,它也能封神。”
“你我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资质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良才璞玉,若不然,也不会被这群人相中套入其中了。”子君兄说道,“似你我这等人好似还当真只能走这个路数,似这寻常纸张与笔墨所书的封神簿一般要封神不能凭借这本身的资质,而是要凭借其内所书之物。”
周夫子点头,笑了,问那摩挲着封皮的子君兄:“如何?可要试一试?”
“我这一生兴许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子君兄摩挲着封皮,说道,“人只有一条命,所以那群人只能死一次,那从生到死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他道,“我不想错过!”
“你既同意……”周夫子沉吟着开口了,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子君兄打断了,“且慢!”
“我想问一问你自己为何不做这司命判官?”说到这里,他眯眼看向周夫子,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老者,“你蹉跎半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装神弄鬼之精髓在于哪里?”面对这样的质问,周夫子却是不急不缓,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这张脸在信奉此道的那群人眼中早已过了明路,再熟悉不过了。钦天监那位监正当年也是头一次露相,有些事不能熟脸来做,必须是那不曾示于人前的新面孔。”
“原来如此。”子君兄闻言沉吟了一刻,说道,“也说得通!只是如此好的机会你让给我,可要我还你什么?”
“钱。”周夫子想也不想的回道,“你我都缺钱,事到如今,我只要钱,你可以连名一块儿收了。”他道,“你既做了司命判官,来钱便容易了,我知晓分寸,不会提那让你为难的要求。”
“我亦不会向你提那令你为难的要求。”子君兄看向周夫子,说道,“这等装神弄鬼之事……往后还需你来做。”
“我明白。”周夫子点头,手指点了点那子君兄正翻着的话本,“如此……七月半,地府门开,你这司命判官可愿还阳?”
“好!”子君兄闭上了眼,说道,“那群人眼下正忙着兵动之事,正是你我二人起事的好机会,时不我待,这个七月半,我来走上一走。”
对面的周夫子听到这里,笑了,捋须微微眯眼,他问子君兄:“可还记得我批给那女人的谶?”
……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又一次送饭经过牢里那位“露娘”的牢前听到了这首散曲,狱卒佟璋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将这件事告知了刘元等人。
从刘元等人口中得知的林斐自也不介意将牢里的‘露娘’在念的这首散曲告知温明棠的。
在温明棠所在的那个时空也有这首散曲,对此自是熟悉的,而在大荣,除却换了朝代之外,写出这首散曲的亦是同名同姓的那个人。
“佟璋特意问她在念什么,那‘露娘’道这是有人给她下的谶语,说这就是她的结局。”林斐说道,“一首好曲子,偏从她口中听出了几分渗人的味道。”
温明棠听到这里笑了,她问林斐:“那长生教的神鸟可出现了?”她说道,“那鸟在长安并不常见,按理说只要从人前飞过,但凡见过的,都会有些印象的。”
“不曾。”林斐说道。
对两个露娘的真实身份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隔着一层纸,不曾戳破罢了。
“那鸟有一段时日未见人前了,是该找找了。”被温明棠提醒之后,林斐说道,“原本想着等这鸟自己来寻她的,不过眼下看来,这鸟不是遇到意外折了,便是被什么人禁锢住了。”
至于这鸟贪懒寻到了旁的食物来源倒不是不可能,可这长生教用了秘药,所以这鸟来寻圣女可不是因为‘饿’了,而是为了‘饲养’而‘饲养’,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来一次,更似一种仪式。
“这长生教还真是邪乎的很!”温明棠说道,“只可惜被铲除的太过彻底,什么消息都未留下。”
至于这长生教如何被屠教的,两人心里也都知晓。
“大道至简,”林斐将手里翻看的话本子合在案几上,双臂枕在脑后,靠在院中的凉亭木柱之上,“长生教被屠的如此干净,足可见面对屠灭他们之人,长生教是不折不扣的弱者。那些玄奇古怪、神神秘秘的手腕,在屠灭他们之人眼里根本未正眼瞧过。”
这动作委实少年气十足,看着林斐身上那身绯色官袍,温明棠一时有些怔忪:大抵是因为那超出同龄人的沉稳,鲜少看到林斐做出这等动作。以至于时常令她忽略了林斐不过二十的年岁,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意气之时。
只是因那过人的天赋,眼前这位少年神童探花郎在多数人对这世间事尚处青涩试探之时便已是游刃有余之态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迷人眼的自是障眼法罢了。”温明棠想了想,说道,“在屠灭他们之人眼中,长生教只是个工具,那花里胡哨同神秘玄奇只是外表,其内里就是个工具。”
“不错。”林斐点头,日光下,半阂着眼的动作颇有种狸奴的慵懒,他悠悠道,“所以根本不必去理会他们夜半神神秘秘的那些教义活动,撇开教义不看,只看长生教被那群人用来做什么至关重要。要知道连那位圣女自己都不清楚长生教的教义,这般一个连教义甚至教派历史都不清楚之人却能被奉为圣女,显然这教派从头至尾只是一本假账。”
温明棠想起那慈幼堂的假账,甚至滑稽到被长安府尹拿来同林斐说笑,当笑话在看。
“知道是本假账,可那账本编的如此离谱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连那最天马行空的话本子里都看不到这般离谱的情节。”长安府尹唏嘘道,“或许那我等素日里看的话本子终究还是要考虑看话本之人是不是那刨根究底之人,编起来还要考虑是否符合那现实的考量,可本官看那现实中的假账编的简直没眼看了。有人捐了两万俩,那假账上写明那两万俩是捐了一筐箩卜。”
有那两万俩的一筐箩卜在前,便有那圣女撒秘药让鸟啃食脸的吸天地日月精华,修长生的教派在后。
显然那些匪夷所思的教义行为就是编的假账本身,如同那慈幼堂一筐箩卜的假账一般,是一筐箩卜还是一碗水不重要,那两万俩同圣女这个人能用作拿钱的理由才重要。
当然,看那些打着修长生的名义的种种教派行为,怎的看起来怎的都有种故意‘折磨’那圣女泄愤之感,再想到那教派信众们省吃俭用的供奉圣女,好似也不奇怪了。
对方逼的他们省吃俭用,用自己的钱去供奉个不相识的陌生人,那群被欺压的信众面上装疯卖傻,张口闭口信极了教义的魔怔模样,可心底里不恨才怪了!
“那圣女似那一筐萝卜一般,是个工具,只是为了让人能名正言顺的收那教派信众的供奉银钱。”温明棠想了想,说道,“当然,作为工具,圣女自己也从中收了好处,剩余的好处,便给那从长生教收取银钱之人了。”
撕开那一层层玄奇古怪的皮,内里还是银钱的事。这吃喝拉撒都离不开银钱的世间既是俗世,自然离不开这世间最俗气的金银俗物。
“那群信众当真信那教义吗?”女孩子想了想说道,“那最底下的信众或许有真的相信的,可那经手银钱的,尤其经手银钱越多,甚至还能从中抽取好处的教派长老等人却是绝对不信的,却因种种原因不得不装傻。”
林斐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所以,那入殓婆多年前夜半收钱为活人上死人妆的那一次不敬行当的自砸招牌之举,那张口闭口教义,看起来疯的最厉害的那几个教派之人其实是最清醒的,反而是那两个一个躺着被画死人妆一个站着挣那不该挣的银钱之人被眼前的好处迷了眼,不清醒了。”
“只将长生教看成一本假账,死物的话,哪里来的那些奇奇怪怪之人?兜兜转转其实还是长安城,还是城里那些人!”温明棠了然,想到那牢里念着‘枯藤老树昏鸦’的女子,“她瞧着如此自私又精明,可她用法子让自己的皮相迷住人眼的那一刻,其实也让自己为自己的皮相迷了眼。”
就似那真正迷途巷里的露娘已是温明棠所见的这等雀儿女子中极其清醒的那等人了,可终究挣脱不开那所谓的桎梏。
“觉得自己的皮相能迷住人眼,骨子里其实是信那男女感情之事能改变人这一生的。”温明棠想起了赵莲,出宫之后见到的那个女孩子笑起来嘴角带着两枚浅浅的漩涡,曾几何时,四邻街坊眼中那都是个腼腆、脸皮极薄的姑娘。若不是执意走上那条小道,遇到了童家父子,由此不得不被架在火上反复烘烤着撕下那一层层的皮,或许直至如今还是那个所有人眼中都脸皮极薄的姑娘。
这世间多少人的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那善恶之门前来回徘徊,一念或者一场机遇可以使其向善也可能使其向恶。不巧,赵莲遇到了那只不断将她往恶那一道推搡的手,终究成了如今那个让人觉得‘陌生至极’的姑娘。
她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信,便信全。人这一生能抓住的改变这一世的机遇委实不多。既是那改变一生的大事,自要慎重对待。既要用男女感情之事来改变一生了,那自然也要相信这世间男女之间是有那真正不离不弃之事的存在的。即便是冲着那不离不弃的重情义之人去挑也不定能挑中对的,毕竟人是会变的,她们这等自信自己皮相之人偏还要冲着那等薄情浪子去挑又怎么可能挑对?”
“色衰爱弛,即便她年华永驻,多数人骨子里都有那喜新厌旧的毛病,看久了,再好看也腻味了。寻常人尚且如此,那薄情浪子只会比那寻常人变的更快。这不是她不美了,只是看久了腻味了罢了。”林斐淡淡的说道,“若是挑中一个变心极快的薄情浪子,那薄情浪子喜新厌旧之性可比寻常人盛的多。她全身的力气皆使在那皮相这同那薄情浪子人性相悖之处上,不等同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一条注定会错的路上?”林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一个人再厉害也只能克服自己人性的弱点,哪里来的本事去替旁人来克服他的人性弱点?”
那女人用梦境蛊惑温明棠为何能让温明棠一时入了障,直至近些时日方才清醒过来?不过是因为那女人选中的那个人——那位叶大才子就是这等人,温明棠这般聪明的女孩子甚至都不用同他接触,便已琢磨出他的性子了。知晓即便是个天仙送到叶才子手中也难逃被作践的命运,这才叫她未曾及时分辨出来。
能让这样的梦境蛊惑住人,那位叶才子的存在可谓居功至伟!
可偏偏造梦境之人自己却并未察觉这梦境能‘困’住人的真正原因,被困之人脱离了迷障,她这造梦之人却深陷迷障无法挣脱。
那女人将所有力气都使在皮相之上,在那条注定错的路上打转自是被自己的皮相迷了眼。甚至那皮相的迷障之于她本身不只比温明棠这等‘猎物’严重,甚至比那着迷于她美色的薄情浪子更严重,她入障更深!那薄情浪子好歹还将精力放在那吃喝玩乐的享受之上,她却是全然陷入皮相迷障之中,无法自拔了。
所以,在那些将长生教看成一本假账之人眼中,那全然陷入迷障中无法自拔之人自是同那一筐箩卜一般没什么两样,是一样的死物了。
“我若是那做账之人,为了叫她陷入皮相迷障陷的更深,定会想办法叫她同那群她相中的薄情浪子呆在一起。如此,本就深陷迷障了,再加上那群薄情浪子在旁时不时的挑拨一二,唔,若是多些爱恨交加的纠缠于其中,便能叫他们缠的更紧,陷的更深,令他们痴男怨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有人都将大半精力放在那永远得不出个结果的爱恨交加之上。如此,便愈像那一筐箩卜似的死物一般只看得到眼前的爱恨情仇,无法分心于旁的事之上了。”林斐平静的说道,“在做账之人眼中,她是死物,那群薄情浪子亦是。他们皆是那长生教这等假账本中的一筐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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