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句“我父母也是龙，算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但这次不是喧哗，而是一种被极致压抑后的、死寂般的沸腾。
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帝国老亲王的脸色从僵硬的微笑，到难以置信的愕然，再到铁青，最后化为一种混合着惊惧和强自镇定的苍白。
他手中的水晶酒杯“啪嗒”一声掉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地面上，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洇开，但他浑然未觉。
他身后的帝国使臣们更是面无人色，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那金发蓝眸、容貌精致的少年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龙……龙……”老亲王嘴唇哆嗦着，重复着这个字眼，目光死死地盯着乌，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然而，乌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只有纯粹的认真和一丝被众人盯着看的局促不安，没有任何欺诈或炫耀的成分。
他甚至因为觉得气氛有点太安静，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试图缓和一下：
“是真的。我没骗你们。凯莉可以作证。”
凯莉此刻已经从扶额状态恢复过来，看着这场由自家笨蛋龙引发的、效果拔群的“外交核爆”。
内心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畅快。
她迎着帝国使臣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带着点骄傲：
“没错，乌是黄金巨龙。”
国王坐在主位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隐瞒已经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误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对帝国老亲王说道：
“亲王殿下，此事……确凿无疑。”
“乌阁下……身份特殊，但他对凯莉有恩，且性情温和，并未对王国造成任何危害。”
“温和？！”一个帝国使臣失声叫道，指着乌，“他是一条龙！陛下，您难道要让公主殿下……”
“这是我的选择！”
凯莉立刻打断他，声音清脆而坚定。
“与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至于乌的身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神色各异的人，最后落在帝国老亲王脸上。
“我想，一条黄金巨龙的友谊，其价值，应该远超过一场单纯的政治联姻吧？”
“毕竟，巨龙的生命漫长，而帝国的王子……可未必能永远强大。”
这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得罪一条巨龙，尤其是一条可能活得很久的巨龙，对帝国而言，绝非明智之举。
帝国老亲王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他死死地盯着凯莉。
又看了看一脸无辜、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某种点心味道的乌，最后看向脸色凝重但眼神坚定的国王。
他是在宫廷斗争中浸淫多年的老狐狸，瞬间就权衡清楚了利弊。
与一个拥有巨龙庇护，哪怕这庇护关系看起来极其古怪的王国强硬联姻，不仅成功率渺茫，还可能为帝国树下一个无法想象的强敌。
相比之下，及时止损，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才是更符合帝国利益的选择。
老亲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几乎是扭曲的笑容，他弯腰捡起并未摔碎的酒杯，对着国王和凯莉示意了一下：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国消息闭塞，闹了误会。”
他的声音干涩。
“凯莉公主既然已有……良缘，我国自然不会强求。愿两国友谊长存。”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领使团匆匆离席，连表面上的客套都维持不住了。
他们需要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这足以颠覆整个大陆势力格局的惊天消息！
宴会再次不欢而散，但这一次，王宫内的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诞感，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
他们的王国，拥有一条龙！一条真正的、能化形的黄金巨龙！这消息一旦彻底传开，王国的地位将水涨船高！
帝国使团灰溜溜离开后，乌是巨龙的消息再也无法掩盖，如同野火般在王都，乃至整个王国蔓延开来。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和各种各样的反应。
有极端恐惧，呼吁国王驱逐甚至秘密处决“非我族类”的；
有将信将疑，跑到王宫外围试图一睹“龙颜”的；
也有像看稀有动物一样，对乌充满了好奇，甚至撰写各种离奇故事的。
但无论如何，在国王的强力弹压和有意引导下，恐慌情绪逐渐被一种奇特的“国家机密”和“潜在守护神”的认知所取代。
乌被正式确认为王国的“特殊盟友”，享有极高的自由和特权，当然，前提是他不能随意变回龙形吓坏民众和王宫的建筑。
乌对这些外界的纷扰浑然不觉，或者说并不在意。
他依旧过着被凯莉“饲养”的快乐生活。
王宫的厨房为了满足这位特殊的“盟友”，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尤其是擅长制作各种苹果点心的厨师，地位陡然提升。
乌很快就掌握了在王宫生活的“核心技巧”——跟着凯莉，有苹果派吃。
他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凯莉身后，陪她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他通常在打瞌睡。
陪她在花园散步，他会认真研究哪些花长得像可以吃的蘑菇，陪她阅读，他更喜欢看有彩色插图的食物图鉴。
他的存在，成了王宫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侍女们最初看到他还会吓得腿软，但久而久之，发现这位“巨龙阁下”除了吃得比较多、偶尔会撞到柱子、以及眼神过于纯粹清澈之外，并没有什么危险。
甚至在他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带着请求看着厨房的方向时，还会觉得……有点可爱？
当然，麻烦也并非没有。
比如，乌对“价值”的概念依旧停留在亮晶晶和好吃上。
有一次，一位外国使节进献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乌看到后眼睛一亮，觉得这珠子晚上可以用来给凯莉照明。
比他收集的那些小水晶亮多了，很自然地就伸手拿过来，揣进了自己兜里，准备晚上给凯莉一个惊喜，留下那位使节和国王在原地目瞪口呆。
又比如，他不太理解人类货币的意义。凯莉带他去王都最繁华的市集玩，他看到一家糖果铺子里用糖雕成的、栩栩如生的苹果造型糖果。
喜欢得走不动路，直接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放在柜台上，想把整个铺子都买下来，把店主吓得差点晕过去。
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都需要凯莉跟在他后面不断地解释、道歉和“赔偿”。
但看着乌每次闯祸后那副茫然又无辜、眨着浅蓝色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问“我又做错了什么吗？”的样子。
凯莉又实在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奈地叹气，然后耐心地一遍遍教他人类的规则。
对她而言，这或许就是必须付出的甜蜜代价吧。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日。
这天，乌正趴在凯莉书房窗边的软榻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个水晶梨，他发现这种梨子又甜又水，仅次于苹果。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浅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和……熟悉感。
“怎么了，乌？”凯莉注意到他的异常，放下手中的羽毛笔。
乌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好像……感觉到一股……同族的气息？很微弱，很远，但是……有点熟悉？”
“同族？”凯莉的心微微一紧。
其他的龙？会是谁？是乌的父母？还是……其他的巨龙？
他们来找乌做什么？是带他回去？还是……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她好不容易才让父王和王国初步接受了乌，如果这个时候龙族来插一脚……
“能感觉到具体方向吗？或者……是谁？”凯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乌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茫然：“太远了，感觉不清楚。
就是……有点像……以前在集市上闻到过的味道？”他努力回忆着，“好像……还有点……焦躁？”
焦躁？凯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走到窗边，和乌一起望向西边龙焰山脉的方向。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乌的感知不会出错。
“乌，”凯莉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同族来找你，让你回去，你会怎么办？”
乌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回答道：“我不要回去。”
他伸手拉住凯莉的衣袖，眼神里带着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里有好吃的，还有你。
龙穴……只有宝石，没有你，也没有这么多好吃的苹果派。”
他的逻辑依旧简单直接，却让凯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好，那就不回去。
不过，如果真有同族来找你，我们要好好招待，毕竟……嗯，‘等价交换’，他们可能是你的‘家人’？”
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家人”对他来说，概念有些模糊。
父母在他完成成年礼后，就基本放养他了，龙族之间的关系本就相对独立淡薄。
相比之下，天天给他做好吃的、陪他玩、还会在他紧张时握住他手的凯莉，似乎更符合他对于“重要存在”的定义。
“那……如果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凯莉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龙族会怎么看待一个“拐走”了他们龙的人类公主？
乌眨了眨眼睛，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我喜欢你就好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自认为很有说服力的话。
“你比他们所有的宝石加起来都亮！”
凯莉：“……”
虽然乌的态度让她安心，但那股遥远的、焦躁的龙族气息，依旧像一片小小的阴云，飘在了凯莉的心头。
她知道，她和乌的平静生活，可能又要迎来新的变数了。
而这次，来自乌的故乡。
尽管有着潜在的龙族访客的担忧，生活还是要继续。
凯莉开始有意识地加强王宫的防卫，虽然对巨龙可能没什么用，并且更加留意来自西边的任何消息。
乌则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他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被凯莉拉着学习人类常识的快乐生活。
只是，凯莉敏锐地发现，他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更长了，那种下意识的依赖和靠近也更加明显。
有时夜里，他甚至会抱着枕头，变成小龙形态，缩小到一只大型犬的大小，蜷缩在凯莉卧室外间的地毯上睡觉，美其名曰“这里离厨房近，起夜拿苹果方便”。
但凯莉知道，他只是缺乏安全感。
这天傍晚，凯莉带着乌在王宫最高的钟楼上看日落。
橘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也给乌金色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乌，”凯莉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你……想你的父母吗？想龙穴吗？”
乌正专注地看着天边一只归巢的鸟，闻言转过头，浅蓝色的眼眸在霞光下显得格外纯净。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太想。他们……不太管我。
龙穴里很安静，有时候……有点无聊。”
他看向凯莉，眼神亮了起来。
“这里热闹，有好吃的，还有你。我喜欢这里。”
他的喜欢，总是这么直接而毫无保留。
凯莉心里一软，靠在他身边的栏杆上，晚风吹拂着她的黑发。
“如果……以后我们遇到麻烦，比如，很厉害的人或者……龙，要来把我们分开，你会怎么办？”
乌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虽然配上他那张精致无害的脸，严肃也显得有点奶凶。
他握紧了拳头，浅蓝色的眼眸里罕见地闪过一丝属于巨龙的、冰冷的厉色。
“我不会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音调依旧温软。
“我会保护你！谁想带走你，或者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我就……我就把他扔出去！”
他似乎觉得“扔出去”还不够有威慑力，又努力想了想，补充道。
“扔到很远很远的、没有苹果吃的山里！”
这威胁听起来依旧有点幼稚，但凯莉却从中听到了无比认真的决心。
她相信，如果真到了那一刻，这条平时唯唯诺诺、呆头呆脑的龙，一定会守护她。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不算宽阔却令人安心的肩膀上。
“嗯，我相信你。”她低声说，“我们不会分开的。”
乌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
霞光将相拥的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对于未来可能到来的风雨，他们或许还没有万全的准备。
但此刻，彼此依靠的温暖和心照不宣的守护，就是他们最大的勇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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