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拥有一条黄金巨龙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大陆。
各国宫廷的密使穿梭不息，装载着奇珍异宝的马车在王宫外排成长龙。
有些领主献上世代相传的魔法武器，希望能获得巨龙的青睐；
有些法师公会派出代表团，谦卑地请求“学术交流”；
甚至遥远的精灵族也派来了使者，带着千年生命树的果实作为礼物。
国王的议事厅从早到晚灯火通明，外交大臣的声音已经沙哑：
“陛下，晨曦帝国提出了军事同盟，愿意割让边境三个富庶省份...”
“不需要。”
国王揉着太阳穴，眼下有着深深的阴影。
“告诉他们，我们保持中立。还有，回礼要加倍，不能让人说我们依仗乌的力量倨傲无礼。”
财政大臣捧着账本的手在发抖：
“光是本月收到的礼物，就相当于王国过去五十年的税收总和...还有几个公国表示愿意成为附属国...”
“登记造册，全部入库。”国王的目光穿过彩窗，望向温室的方向，声音低沉。
“记住，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们强大，而是因为他选择留在这里。这份‘庇护’随时可能消失。”
“如果他有朝一日突然改变心意离开的话，这群鬣狗会把我们吃的骨头都不剩的……”
……
……
而此时，在玻璃温室这个与世隔绝的绿洲里，时间仿佛以另一种流速缓缓流淌。
这里是凯莉特意命人打造的避风港，玻璃上蚀刻着隔音魔法，外界的喧嚣丝毫传不进来。
乌正在追逐一只罕见的星光蝶，这种蝴蝶只在月光花上产卵，翅膀上的鳞粉会随着光线角度变幻出不同的色彩。
他笨拙地扑向那只灵巧的生物，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道，生怕伤到那对脆弱的翅膀。
最终他选择静静地蹲在一丛盛放的蓝色鸢尾花旁，看着蝴蝶在他指尖停留了片刻，才翩然飞走。
“它很漂亮，对不对？”
他回头对凯莉说，浅蓝色的眼睛里盛着纯粹的喜悦，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在他金色的睫毛上跳跃，仿佛撒下一把碎金。
凯莉从书页间抬起头，这一瞬间的美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啊，很漂亮。”
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她重新低下头时，目光却变得锐利而专注。
她手中这本《古代契约与灵魂绑定》已经是她这周翻阅的第十二本典籍。
书页上用古老的精灵文记载着各种延长生命的方法，大多都需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她的指尖划过一段关于“生命共享契约”的记载，那里用醒目的红色墨水标注着“禁忌”二字。
夜深人静时，凯莉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有时梦见自己白发苍苍，皱纹爬满脸颊，而乌还是初见时的少年模样，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她；
有时梦见一条优雅的龙盘旋在龙穴上空，乌高兴地迎上去，将她忘在脑后；
最可怕的是那些模糊的梦，她看见乌独自一人坐在堆满宝石的龙穴里，眼神空洞，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
“我会变成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吗？”
她在日记中写道，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
“不，我绝不允许。”
这种恐惧催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她开始用密文记录乌的一切：
他最喜欢的苹果品种是来自南方山谷的蜜糖苹果；
他睡觉时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只幼龙；
他高兴时右眼的睫毛会微微颤动；
他吃甜食时会不自觉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这些细节成了她对抗时间的武器，仿佛记得越清楚，就越能在乌的记忆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有一天，一位来自海洋公国的人鱼公主到访，她的歌声据说能让鸟儿停止飞翔。
当她在宴会上唱起古老的海洋情歌时，乌好奇地凑近，眼中闪烁着被美妙声音吸引的光芒。
那一刻，凯莉手中的水晶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当晚，她把自己关在藏书室最深的隔间里，翻出了一本用龙皮装订的禁书《永恒枷锁：生命共享的禁忌之术》。
书中的魔法需要以施术者的灵魂为引，与被施术者建立不可分割的连接。
且施术者要比被施术者的灵魂强大！她又怎能比得过龙的灵魂？
“共享生命，共享灵魂...”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用血写成的古老文字，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密室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她看起来陌生而偏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乌困惑的声音：
“凯莉？我闻到你的味道很乱...你还好吗？”
凯莉猛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轻快：
“我很好，只是找本书。你怎么来了？”
乌推开门，金色的脑袋探进来，脸上写满担忧：
“你最近总是躲在这里。是生我的气了吗？”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凯莉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她招手让他进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有生气。只是...在研究一些重要的东西。”
乌放松下来，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不要总是看书嘛，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今晚的星星特别亮。”
凯莉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心中的黑暗暂时退去。
但当她看向那本被藏在角落的禁书时，眼神依旧复杂。
乌虽然懵懂，但对凯莉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
他能闻到她身上逐渐浓郁的、类似于龙族守护宝藏时的那种焦躁气息。
这天，当凯莉又在温室里埋头苦读时，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捧着刚从小厨房“借”来的新鲜莓果。
“凯莉，”他小心翼翼地问，把一颗沾着晨露的草莓递到她唇边。
“这些东西重要吗？”
凯莉猛地合上书，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她看着乌疑惑的表情，心脏一阵抽痛。
“当然不是，”
她把乌拉到身边，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的软垫上，接过那颗草莓。
“这些书...是在帮我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乌歪着头，金发扫过凯莉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
“想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办法。”她轻声说，目光紧紧锁住乌的反应，像是在审判自己的内心。
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的湖泊：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他想了想，突然兴奋地说。
“啊！你是不是在找那种能让苹果树永远结果子的魔法？父亲说过，最厉害的龙语魔法可以让植物永生不死！”
凯莉愣住了，随即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差不多吧。”
她的笨蛋龙，永远能用最单纯的逻辑理解最复杂的事情。
但这次对话让凯莉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更加谨慎地隐藏自己的研究，同时也调整了方向。
与其寻找那些危险的禁忌之术，不如先从相对温和的魔法入手。
她找到了《元素精灵的祝福》这本古籍，里面记载着如何通过与自然精灵缔结契约来延长寿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凯莉在继续研究的同时，也开始带着乌尝试一些简单的精灵魔法。
他们在月光下种植银叶草，在黎明时分收集晨露，在满月之夜向森林里的古老精灵祈祷。
乌对这些活动充满热情，虽然经常把咒语念得颠三倒四，但他乐在其中。
“这样真好，”某天傍晚，乌抱着一篮刚采的月光蘑菇，对凯莉说。
“只要和凯莉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凯莉心中的黑暗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也许...也许只要好好把握当下的每一天，就能在乌的心中刻下足够深的印记？
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她要的不是“足够深”，而是“不可替代”。
当晚，她又回到了那个藏有禁忌典籍的隔间，这次她带走了那本《永恒枷锁》。
就在凯莉在禁忌魔法的边缘徘徊时，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僵局。
来自极北之地的女巫莫甘娜，以精通生命魔法而闻名，也是少数几个敢于独自前来“拜访”巨龙的勇者。
她不像其他使者那样谄媚，而是直接要求见“那条龙和他的人类”。
在温室里，年迈的女巫用她那双能看透灵魂的眼睛打量着乌和凯莉。
“有趣的组合，”她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
“一条未谙世事的黄金龙，和一个...渴求永恒的人类公主。”
凯莉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挡在乌面前，眼神戒备。
“放松，孩子。”
莫甘娜轻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不是来评判的。
活了三百多年，我见过太多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的目光扫过凯莉身后那些刻意隐藏的禁忌典籍，意味深长地说。
“我只是好奇，你们知不知道‘龙骑士契约’？”
乌好奇地从凯莉身后探出头，鼻尖轻轻抽动：
“那是什么？能变出更多苹果吗？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像冰雪和古老树木。”
女巫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某种程度上，比那更好。”
她转向凯莉，表情变得严肃，“真正的龙骑士契约，不是主仆关系，而是生命与灵魂的平等共享。
签订契约后，你们的寿命将会同步，感知将会相连...这是最古老的魔法之一，源自龙族与始祖人类的友谊。”
凯莉的呼吸停滞了。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而且听起来远比那些禁忌魔法安全。
“代价是什么？”她谨慎地问，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裙摆。
“代价是，你们将永远无法真正分开。”
女巫的声音低沉下来。
“一方的伤痛会由双方承担，一方的死亡意味着另一方的终结。
这是最神圣的羁绊，也是最危险的赌注。
而且...”她顿了顿。
“契约需要双方完全自愿，任何一丝勉强都会导致魔法反噬。”
乌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重点：“意思是，我和凯莉能永远在一起？”
“是的，小家伙。”女巫点头，眼神温和，“直到时间的尽头。”
乌立刻转向凯莉，眼睛亮得像星辰：“凯莉，我们要这个！”
凯莉看着乌纯粹的笑容，又看向女巫深邃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这是她一直追寻的答案，但当真摆在面前时，她却犹豫了。
她真的有权利将乌与自己如此彻底地绑定吗？如果未来某天乌后悔了怎么办？
女巫离开后，凯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她整夜未眠，在温室里来回踱步。月光下，那些禁忌典籍仿佛在低声呼唤，而女巫提出的契约则像一条光明的道路，却也带着未知的风险。
第二天清晨，乌在玫瑰丛中找到蜷缩着的凯莉。
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手中还紧握着女巫留下的一卷关于龙骑士契约的古老卷轴。
“凯莉，”乌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担忧，“你还在想那个契约吗？你的味道很悲伤...”
凯莉抬起头，第一次在乌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脆弱：
“乌，你真的明白永远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那不只是分享快乐，还要分担痛苦。”
“如果我受伤，你也会疼；如果我...”
她说不下去了，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
乌伸出手，笨拙地擦去凯莉眼角的泪水。
“凯莉是怎么想的呢？”
这句简单直白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凯莉心中的迷雾。
她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占有欲会伤害乌，却忘了问乌自己的意愿。
而这个单纯的龙，早已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选择。
凯莉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
她拉起乌的手，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那我们就不急。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再考虑那个契约。”
她站起身，将那些禁忌典籍整理好，决定暂时将它们封存。
也许女巫说得对，真正的羁绊不应该建立在恐惧和操控上，而应该源于相互的信任与选择。
乌高兴地跟着站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新鲜出炉的蜂蜜苹果派：“厨房刚做的！我们趁热吃！”
看着乌灿烂的笑容，凯莉忽然觉得，或许永恒并不那么急迫。
只要此刻他们紧握彼此的手，未来总会有办法的。
她接过苹果派，掰成两半，将较大的一半递给乌。
凯莉心中的战争尚未结束，但至少在这一刻，光明暂时占据了上风。
她看着乌满足地吃着苹果派的样子，轻声说：“乌，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住此刻的感觉。”
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果酱，眼神清澈见底：“当然会记住！和凯莉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承诺，比任何魔法都让凯莉感到安心。
也许，她不需要急于寻求永恒。
也许，好好珍惜每一个当下，才是真正的永恒。
但他……只能是自己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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