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白日在马车上睡了一路，精神头养得足足的，裴钧煜不在，她和雁儿在营帐里收拾好东西后便无事可做，俩人大眼瞪小眼，只觉实在无聊，便决定出去走走。
两人走到附近的一条河边，夜色如墨，月色明亮，碎银般的月光洒在潺潺的河面上，像罩了一层雪白的薄纱，岸边草丛中零星飞舞几只流萤，朦胧而宁静，令人平静舒心。
一只鸟儿突然出现，从河上低低飞过，挥动的翅膀轻点过水面，荡出一圈圈涟漪。
姜瑜蹲下随手捡起一块扁圆的石片，手腕灵巧一甩，那石片便如一只轻盈的鸟儿，在水面上“啪啪啪”连点七八下，荡开一圈又一圈更大更远的涟漪。
“太太真厉害！”雁儿笑道，说着也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学着姜瑜发力的动作往水面扔去。
只听“扑通”一声，石头掉进水里，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为何我的荡不起圈儿？”她疑惑道。
姜瑜唇角微扬，眼底映着粼粼波光，难得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边蹲下挑捡石子儿边道，“你选的石子儿不对，要选这种扁的、圆的、小的，而且表面光滑的，喏，像这种，这几个你拿着”，说着她站起来，指尖夹着一个石子儿，“你小时候没玩儿过这个么，扔的时候像这样，用手腕……”
说着又扔出一个石子儿，示范给雁儿看。
雁儿听了这话，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人贩子了，后来辗转几道被主子买下训练成暗卫，从此她的世界里只有习武和伪装的训练，虽辛苦，但起码能吃得饱饭了，幼时零星的记忆渐渐模糊，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挨饿难过的，时至今日，她早已不记得幼时的时光了。
见雁儿没动作，姜瑜一边扔一边又给她讲了一遍。
雁儿什么也没想起来，但是手腕已经抬了起来，正准备扔出去。
忽然一道轻柔的嗓音传来，“潞国公夫人好雅兴，马车颠簸一日，还有闲情在此戏水。”
姜瑜和雁儿回头，只见王芷莹带着两个丫鬟，婷婷袅袅地立于她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株垂柳下，在两盏灯笼和月光的映照下，柔美清秀的面容清晰可见。
雁儿在姜瑜耳边小声提醒，“她是王家姑娘，文远侯的夫人王芷莹。”
王芷莹步履轻盈地走近，福身行了个礼，“我姓王，名叫芷莹，夫君是文远侯，我平日不爱出门，夫人应该没见过我。”
姜瑜心中疑惑，福身回以一礼，“原来是文远侯夫人，按夫人所说，我们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潞国公夫人？”
王芷莹蹲下捡起一块儿石子扔了出去，目光扫过河面泛起的涟漪，落在姜瑜身上，笑容可亲，“我第一次玩这个，夫人看我扔得怎么样？下马车的时候看见裴世…国公扶着你，便认得了。”
“原来如此，我待在营帐里无聊才出来走走，夫人也是么？”姜瑜没话找话道。
“是啊，看来我和夫人有缘。当年裴国公还是世子的时候，曾与文国公府的王家大小姐订过亲，还是先帝赐婚。王家大小姐王芷嫣是我族姐，我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裴国公差点儿就是我姐夫了。”王芷莹语调和缓，像是闲话家常般自然。
姜瑜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心里觉得怪怪的，不太舒服，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意，“我听夫君提起过。”
听见她的称呼，王芷莹心口一刺，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眼中流露出无辜与歉意，忙解释道，“夫人别介意，都是以前的事了，早不做数了。只是今日见着裴国公，才让我想起芷嫣姐姐来。”
姜瑜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她话中不善的意味，只淡淡笑着，并不接她的话，不作任何反应。
“太太，我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爷应该也回来了。”雁儿的声音不大不小，担忧的看着姜瑜。
姜瑜知道不该再与她交谈下去，但鬼使神差的，她挪不动步子，她想知道更多裴钧煜与那王家大小姐的事。
王芷莹眼神飘向远方，带着恰到好处的追忆之色，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想当年她何等高贵，才貌双绝，冠绝京城，与裴国公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等般配，人人都称他们郎才女貌，是珠联璧合的一对。那年春猎，裴国公不顾自身危险，从虎口救下芷嫣姐姐，为此还身受重伤，感动了先帝，亲自下旨为他们赐婚，英雄救美，天赐良缘，一时传为美谈，只可惜红颜薄命，物是人非……”
“啪嗒”一声，姜瑜手中刚拣起的石片，不慎滑落，与地上的石头碰撞出声，泄露出她不平静的心绪。
王芷莹心里稍微解气了点，声音一顿，语调和缓道，“如今裴国公与夫人恩爱有加，可见缘分天定，上天自有安排。”
姜瑜看似平静，实则心口一窒，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王芷莹压住唇角的笑意，靠近姜瑜拉住她的手，又是一脸歉意的样子，语气真挚道，“也不知我今儿是怎么了，许是太久没出门了，见与夫人有缘便话多了些，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姜瑜咽下胸口浊气，轻轻将手抽出收回袖中，指尖冰凉，面上依旧平静，淡淡道：“你多虑了，正如你所说，王大小姐红颜薄命，任谁听了也忍不住叹息一声。故人旧事再精彩，斯人已逝，日子总要继续过，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的，我又岂会介意。”
王芷莹仿佛松了一口气，“夫人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姜瑜朝她安慰的笑笑，“你也要放下才好，人死不能复生。”
“明日男人们去林子里打猎，有些会骑射的女眷也会跟着一起去，夫人可会骑马？”
姜瑜摇摇头，“不会，明日只能干看着了。”
王芷莹一脸真切道，“我会，夫人若愿意，明日我教你吧，我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难得与夫人投缘，你教会我扔石子儿，作为回报，让我教你骑马吧。”
河风吹过，带着夜的凉意，拂动了姜瑜的衣袂，却吹不散心头骤然聚拢的阴云。
她看着王芷莹那张写满无心与关切的脸，只觉得那漾动的水波，此刻看去，都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今儿国公爷才说明日要亲自教我们太太骑马，就不劳文远侯夫人您费心了。”雁儿出声替姜瑜回绝。
“当真？裴国公擅骑射，与当今圣上自小一同长大，每年春猎都互相比着，年年收获不少，今年他要是不去，只怕圣上该不尽兴了。”
姜瑜一时有些为难，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比起教她骑马，陪伴圣驾自然更重要。
但她也不想让王芷莹教她骑马，这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心思难测之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你说的是，多谢你的提醒与好意，我想回去问问夫君的意见再决定。”姜瑜婉拒道。
裴钧煜回到营帐时，姜瑜已经卸下了钗环首饰，如瀑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微微低着头，正坐在床边发呆，清丽的脸上似有倦意，又似是冷冷的淡漠之意。
“阿瑜，我回来了……”
听见男人唤她的声音，姜瑜方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一身的酒味儿，离我远点儿。”姜瑜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抓起手边的软枕便朝他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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