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传来消息，江心刘家惹怒神明，天降神罚，府上二百三十口人无一幸免。郡守感天地之威，特设祭坛以求宽恕，不再波及无辜百姓。
得知消息的卢白颉匆匆赶来写意园，却见男子正风轻云淡端坐在庭中花苑里慢条斯理喝着白粥，昨日飞剑安安静静待在剑鞘之中。
“阁下是否杀心太重？”卢白颉面色沉重地步入花苑中，“二百余口人，难道真不会觉得杀孽深重么？”
“再上一碗粥。”莫问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接着轻笑着回身看向卢白颉，“棠溪先生，莫不是也想卖我几斤仁义道德？”
“一个刘黎廷还不够么？非要滥杀无辜之人。”卢白颉铁青着脸。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端了上来，丫鬟识趣地行礼退下。
莫问并未答话，伸手指指桌上白粥。
卢白颉看着眼前平静的男子，面色变幻几次终是在其对面坐下，却是未动筷子。
莫问也不劝，自顾自喝起粥来。直到一碗白粥见底，才放下汤匙淡淡道:“多么？我还嫌不够呢？死人的嘴才不会胡说。”
“可其中很多皆是遭受的无妄之灾。”卢白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呵呵，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莫问站起身，轻笑道:“这白粥的火候正好，棠溪先生慢慢享用，便不打搅了。”
说罢转身离去。
卢白颉怔怔望着面前凉透的白粥，长叹一声舀了一勺，入口冰凉，如同离去男子浑身萦绕的寒意。
走到内院的莫问恰好碰见一抹红衣翩翩从拱门中闪出，后者见到他脸上扬起笑意，轻声道:“小叔来找莫公子了？为凤年昨日之事？”
“不是。”莫问摇摇头，“他是来给我讲课的。”
见女子面露不解，又补充道:“刘家一个活口都没了。”
女子神色由疑惑转为呆滞，瞧着面前语气平常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她本以为自己那弟弟拖尸街头已是无法无天，没想到与其一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担忧问道:“小叔可有为难公子？”
“呵呵，棠溪先生喜欢讲些仁义道德，可偏偏我没有道德，那他便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扑哧～”徐脂虎听得男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由笑出声来，表情嗔怪，若一朵盛放的牡丹。
……
临近午间，除了鱼幼薇不愿出门，凤字营人多势众太过招摇留在卢府外，其余人等浩浩荡荡乘车赶往报国寺，听闻那里斋饭一绝。
待得车马停住，还未至午时，寺门紧闭。可门前仍有不少香客游人驻足等候，三俩成群低声交谈。
见到徐脂虎众人下车，皆神色各异余光不断瞟来，窃窃私语。少女莫雪一见，皱着眉头就要冲上去，其身旁的徐凤年赶忙死死按住她的头，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徐脂虎则暗中扯住莫问想要抬起的右手，涨红的脸蛋足以说明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李淳罡百无聊赖地弹去刚从鼻孔里抠出来的宝藏，嘴里嘀咕道:“真不愧是兄妹，这脾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不容易劝下暴躁的兄妹二人，寺门随之开启，香客们鱼跃而入，徐脂虎徐凤年姐弟二人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报国寺乃佛门重地，厌争斗，喜清净，若刚才血溅当场，怕就进不了这扇门了。
报国寺有二绝，斋饭绝，花海绝。
寺中庭院里皆种满了熙熙攘攘的牡丹，虽已过花期，有些晚熟的仍在争奇斗艳。微凉的清风不时迎面送来浓郁却不腻烦的花香，使人沉醉其中。怪不得徐脂虎如此钟爱此地。
供香客用斋饭的屋子坐落在一颗参天耸立的巨松之下，绿意掩映翠色怡人，勾得人食欲大开。
占地不小的用膳厢房中，只孤零零坐着莫问几人，其余人等见之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有胆子与其同居一室。
莫问倒是无所谓，反而落个清净，不会因为某些令人作呕之人倒了胃口。
报国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虽只是粗茶淡饭，却别有一番风味。洁白如雪的素粥，桌上摆着几盘青翠欲滴水灵灵的小菜，莫问几样小菜都尝了尝，口感脆嫩，滋味甚佳。尤其是那碟晶莹剔透的白萝，酸嫩可口，是下粥的不二之选，可以跟前世蜀地清爽怡人的泡菜相媲美。
一顿斋饭吃得几人皆是满意，只有李淳罡兴致缺缺，一口气喝完碗中白粥便未再动筷。
桌上的气氛算得上热烈，连姜泥破天荒地愿意与徐凤年共坐一桌，紧紧挨在徐脂虎身旁，听着徐脂虎的夸奖笑起了酒窝，向来紧蹙的眉头此刻也是完全舒展开，不时浅笑着柔声回应几句，颇有小媳妇见婆婆的观感。
用完午膳，徐脂虎姐弟二人有事暂时先行离开，而莫问和剩下的几人皆没有兴趣去听那劳什子王八之辩，三三两两散开各自游览这满寺庭芳。
莫雪这丫头与姜泥可谓是一见如故，两个心性相近的家伙很快打成一团，相携着赏花去了，让莫问颇有些女大不中留的感慨，不过有李淳罡在一旁，想必没有谁能伤到二人，也便随她去了。
寺中香火旺盛，绿荫下的小道上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不喜喧闹人杂的莫问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地向清净之处行去。
转着转着，却是出了寺门，来到门前卧龙松下，树下一汪清澈的池水中散落着堆积的铜钱，听徐脂虎说这是许愿池，投下一枚铜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至于灵不灵，就看运气了。
从来不信宿命轮回的莫问望着平静无波的池水，却是从胸前掏出一枚铜钱来信手一抛。
“扑通！”
一声清脆的入水声，溅起一圈波纹。
他闭上眼睛，许下这辈子唯一的心愿。
睁开眼睛，莫问嘴角勾起苦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荒唐的一天。也罢，谁的人生不荒唐，权当为小丫头积一分善缘，至于他，早已习惯黑暗。
有人在佛前苦求五百年，未必不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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