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八断电（上）
“……断电了。”
坑坳里忽地卷起一阵急促的流风。
起先漂浮在空气里的土腥燎烧味道被小幅度的旋风掀扯揭开，溢露出几乎浸进土地里裹着机油废液刺鼻气味的锈臭。
门口的封条被这阵短促的风吹得“扑棱棱”地响。江陌眯缝起眼睛，抬手挥散了扑在她眼跟前的脏灰，仰起脑袋定定地朝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两秒，转身撤了两步蹬踩着水泥门墩纵身一蹿，攀挂在插了一堆破酒瓶子碎玻璃的墙头仔细端详一圈，龇牙咧嘴地半蹲下身，一瘸一拐地撑了一把膝盖。
“不知道是院里电闸跳了还是哪天下雨摄像头的接线沾水短路的毛病，我看接线的位置都烧化掉了。”
江陌掸了掸刮在袖子口的灰印，嚼着后槽牙忍住了筋骨肉皮底下的淤痛，搭着邵桀的肩膀缓了两口气。她这才扬头看清了邵桀皱巴着一张脸的苦闷表情，耷眼觑着他紧紧攥住自己腕子的手臂。
“今天来就是为了打探情况……没人最好，有人也会尽量避免正面冲突……老顾最近正泥菩萨过河呢，真要在这糟心的关头惹出什么乱子，高局那血压还不得窜到天上去。”江陌微微一笑，有些郑重地反握在邵桀的掌心，“放心，绝对不惹你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邵桀觉出掌心被江陌微凉的指尖轻轻刮蹭过去，哭笑不得地把没能脱口落地的担心咽回肚子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端着手机跟在江陌身后从门缝挤进了拆解厂堆放凌乱的场地。
报废轧压摞高的车架几乎在场站里堆了遍地。江陌抄着手铐，缓慢向前蹚了几步，竖起耳朵有些吃力地分辨着细微风动当间细碎的噪音——被爆炸事故的震浪冲撞得有点儿浆糊的脑袋显然没能在两天内恢复到受伤之前的锐利，江陌绕着堆放成山的铁架子谨慎地踱步，了着大门正对的铁皮板房方向确认再三，挥手示意邵桀先站到她目光可及的暂定安全区域，随即耳廓一动，蓦地扭身，朝着发出了一阵短暂“哗啦”声的方向挪靠过去。
旧车拆解倾倒的废液机油味道混着垃圾久堆的沤臭几乎从鼻腔直冲天灵盖。江陌稍微屏了半口气，余光了扫着两侧轧得扁平却莫名有些眼熟的车架车漆，向前探步的动作一滞，歪头瞧了瞧约莫是后备箱位置没能轧得彻底崩裂的车漆，伸手捻揩过像是被雨水冲刷又泞住的粉末晶体。
江陌犹疑一瞬，正准备贴凑嗅闻，一旁像是踩踏出来窸窣响动的碎废堆后就传来一连串“喀啦啦”的动静——江陌“腾”地回头，手铐快要在掌心里硌出血印，掀起眼皮身形未动，放眼却正跟一个细伶伶的半大孩子撞了个面面相觑，尴尬地对视了两秒，唉声泄了口气。
邵桀先望着江陌卸了力的动作松了口气，然后抻长了脖子往那个撒丫子就要翻墙逃跑的小脏猴身上眺了一眼，听见江陌扬声叮嘱的“小心注意”，眉尾略略抬起，“认识？”
“在附近村子里住着的一个孩子，好像是有点儿什么先天的听障问题，耳朵不大灵，也不会说话，跟奶奶相依为命，到处捡捡垃圾。这地儿跟旁边垃圾站他好像经常钻，一般偷偷捡捡零碎的废铁废瓶子再拿出去卖。之前在这儿附近调查走访的时候见过他，后来黄组他们也被他偷过没喝完的水瓶子。”
江陌揣好铐子点头，顺着邵桀偏头提醒的方向，扒在脏兮兮的玻璃上朝着铁皮板房的内部望进去，“电闸在这儿是吧……”
“门锁着。窗——”江陌扽住门把手拽了两下，满兜没摸索出什么溜门撬锁的工具，犹豫了两秒就惦记上手边这道只半挂着锁钩的外嵌塑钢窗，随手找了根撬棍直接把窗扇提起，漏出滑槽原地拆卸下来放在一旁，撑着窗框翻身进去，摆弄了两下门锁，拽开门板把站在原地有点儿傻眼的邵桀往屋里一让，“愣着干嘛，进来啊。”
邵桀先老实听话愣头愣脑地往屋里晃，转身帮忙把半扇窗户装回原处，然后才瞧看着江陌满屋溜达的后脑勺儿，弯着眼尾眨了眨眼睛，“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总不能跑徐江华跟前管他讨个钥匙，然后说我怀疑你的废车场里有什么要命的证据。”江陌一耸肩，隔着窗户看了眼门口摄像头扯架得乱七八糟的线，然后捋着线路歪头看了眼屋子里阖掩上锁的铁皮柜，上前提溜着把手拽了两下，有点儿迫不得已似的叹了口气，从旁抽屉里翻出了个别针捅到锁眼儿里去，“本来不想撬锁的。”
邵桀眉毛一抬，看了眼拆了又装的那扇玻璃，没怎么琢磨明白这暴力拆除和溜门撬锁的区别在哪里：“拆窗户和撬锁差哪儿了？你们还培训这个？”
“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给一个开锁师傅备案的时候学的。那师傅据说是青少年时期入室盗窃在少管所呆过，没蹲多长时间，手艺倒是精进，后来接受改造教育靠这个糊口，也算是小赚一笔。”江陌“嗒”的一声撬开柜锁，顿了几秒才恍然回头朝着邵桀瞥了一眼刀过去，“损我呢你？”
“单纯好奇。”邵桀掩唇轻咳了一声，上前两步凑到铁皮柜旁边，又预判着江警官要么动手要么动脚的撒气，撤了半步回去，扬起下颏点了点柜子当间的主机显示器：“这……是连着院里监控的电脑？电闸是跳开的，我合上去？”
江陌点头，慢悠悠地把别针尽量复原放回抽屉原处，分神听着场站里电闸阖紧机械蓄电重启的轰隆嗡鸣，抬手准备按向关联监控的电脑主机。
正这时，铁皮板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硌楞楞”的碾轧声音。
江陌先怔，倏地回头望向抬举着双手示意他没碰过什么额外开关按钮的邵桀，稍微想了两秒，当即掠身奔出门去，戳在门口呆愣地望了一眼拆解厂尽头位置莫名被废铁压住操作杠杆启动运行的液压机。
她不太敢确认地上前几步，恍惚像是看见驾驶座位上歪靠着一个人影，扭头开口吆喝了一声“关闸断电”，也不知是金属碾压剐蹭迸出了火星，还是这场站里哪儿的电线当真短路烧出了问题，高高摞起的废车架竟然转瞬间“轰”地燃起，火光游蛇一般地朝着江陌的面门扑舔过去——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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