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女人清眸里沉沉的打量，燕宸也不在意，十分自如地坐在她身边，不厌其烦又问了一遍：“今日可听到什么趣闻了？这么开心。”
两个宫女走后，清姝眉间的笑意便敛了几分，冷冷淡淡地看着支起来的窗棂外的洁白的栀子花。
枝条绿叶伸展，微风轻拂，摇曳着满眼绿意。
可面前冷冽的冰山的女子口中的话语也满是寒意，刺得燕宸瞳孔微缩。
“趣事不曾有，倒是听闻了一些你的传闻……”她的眸光没有半分温度，显然心底也是对他的残暴和冷酷感到不满的。
他的传闻在京城中可是有止小儿啼哭之效的。
燕宸最终弥漫出浓浓的苦意，可他也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这里的人，这深宫，这里的一切一切……他都厌恶无比。
只是这些，她不希望她为此而烦恼。
他揽着她双肩，与她深深对视，“你听到的都是真的，这我无法狡辩。不过日后，你不希望我那般做，我就不做了，可好？”
“莫气了。”
琥珀色清透漂亮得宛若琉璃的眸子里流淌出潺潺的柔意，他像是在看着自己最为深爱的人，轻声细语地哄。
抛开事迹不谈，他这副模样足以蛊惑任何一个深闺少女，令人沉醉在他醉人的情意中。
可清姝只是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当真？”
“自然当真。”
燕宸语气极为真诚，“好了，莫想这些烦心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拉着柳眉轻蹙的人儿直直往外走去。
清姝还以为男人会将她锁在殿内，未曾想到他主动带她探寻皇宫。从见面那一刻到现在燕宸都没有伤害她的心思，清姝周身的排斥之意不由得消散一些。
她雪肤红唇，淡雅清冽，就那样静静地有着他的举动，燕宸窥见嘴角悄然勾了勾。
出了太极宫，金色阳光照耀着雄伟宫殿的青瓦红墙，御花园里的各色花蕊湿润柔软，金光跃然其上，璀璨雍容的美。
可不知为何，清姝感受不到那温暖的欢快，只感到了如幽暗海底一般的冰冷，无情与压抑。
这偌大皇宫，竟也是一个寂静的牢笼。
她脑海中蓦然跳出这个想法。
可四周在忙活的宫女太监望见两人，现先是战战兢兢地行礼，而后看见那不怒自威的君王身边的女子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清冷的女子柳眉微蹙，明明是在望着姹紫嫣红的花卉，可眼底分明映不出任何事物的影子，空灵得似尘外之人。
是所有人都留不住的远山飘雪。
那一身银色流光的衣裳，衬得她更如月下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他们直白而灼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身旁的人儿，惹得燕宸神色越发冷肃，“眼睛都不想要了是吗？”
这一下众人才脸色苍白的回过神，死死垂着头。
燕宸压抑不住心中的烦躁之意，那股蠢蠢欲动的杀意险些吞噬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瞳孔四周冒出了骇人的红血丝。
似风雨欲来。
就连扣着她手腕的指尖都在轻轻颤抖，清姝隐隐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用另一只手抚上他温热的脸颊，轻声吸引他的注意力，“燕宸，你怎么了？”
他腰间还别着长剑，剑柄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冷光，剑已然被抽出一些，众人颤抖得更厉害了。
无法，清姝只好死死摁住他的手，用蛮力将人拖走了。
先前，是他拉着她走，现在倒是清姝死死攥着他了。
那样的状态下，清姝看得出来他无法控制住自己。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废弃宫殿的小径上，野草茂盛，荒芜冷寂，四周若有若无的鸟鸣更显凄凉。
清姝刚松开他的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被燕宸死死抵在了假山石后的墙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
仿佛临死前前的放手一搏，大力到要将她融入骨血般，清姝耳边响起了痛苦急促的喘息。
她眉眼微垂，轻而柔地抚着他坚实的脊背。
无声的沉默在四周蔓延，男人的痛苦却轰鸣骤响。
良久，清姝才低声开口问：“你控制不了你自己？”
燕宸狂跳暴怒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安静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幽幽冷香，放开她后边整理衣襟边淡淡回了一句，“中了毒而已。”
语气淡得像是被路边的小猫挠了一下，不放在心中。
“你经常在这种状态下杀人。”
清姝说得笃定，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谁料男人轻轻嗤笑一声，“杀人确实是我想做。”
男人俊朗立体的侧脸明明落在阳光里，却也阴冷危险得令人发怵。
清姝不再言语，静静跟着他往回走。
见女人的身影缓缓走在前面，燕宸意味不明地盯着那荒芜冷寂的宫殿，既有淡淡的怀念也有浓重的憎恶。
“嗯？”
低低的疑问声从前方传来，她安静又柔和地站在那，等待着他。
这仿佛是第一次有人回头等他，燕宸的心蓦然一软，快步跟上了她，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
清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开怀的笑意，恍然似看见了一个爽朗恣意的马上少年，她微微抿唇，放纵了他的小动作。
燕宸将她带到了宫中的宝库，深红色的木门大而宽，门上铜环狮子威风凛凛，两个侍卫恭敬快速地打开了门。
沉重厚实的声音夹带着历史的底蕴，无数金银珠宝就堆积在其中。
各式各样的珠宝堆积在屋内，也包含了有迹难寻的文房墨宝，珠翠闪耀，然而两人眼中都没有丝毫动容。
“你之前不是说想要知晓那珠子来处？这里便是。”燕宸领着她在偌大的宫殿里转了一圈。
当初他也是随手挑中了珠子，只因为那莫名好看的光泽，像极了战场上随处可见的猩红。
清姝缓缓转了一圈，并没有感受到其他的气息，眸光暗淡了几分。
“找不到？”燕宸垂眸瞧她，眼里含着关切之意。
清姝微微摇头，男人俯身凑近她，薄凉的唇离她鼻尖一息之隔，声音略微低沉，“你说要寻什么式样的，我帮你找。”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唇间，就像在……吻她一般。
清姝面不改色，白皙掌心隔开那完美润泽的唇，瞥了眉眼含笑的男人一眼，缓缓道：“你求什么？”
哪怕相识时间不长，清姝也知道这人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正人君子，他定然是索求什么。
再者……
“你也不一定能寻到我所求之物。”
“那你说来看看。”燕宸直起了身，眼里兴味浓厚。
清姝往外走去，神色间带着无奈。
明明是一国之君，他倒是半点架子不带。
“那珠子是鲛人血凝成之物。”
女人清冷的面容中染上凄哀的悲色，如那最透净的琉璃蒙上了尘茫，令人情不禁自想替她拂去伤悲，重新恢复明亮璀璨。
燕宸闻言毫不犹豫托盘而出。
他眸光沉沉，眼底却闪着十足兴奋的暖意，轻而柔地抬起她精致的下巴，“我真有你要找的东西，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清姝有些意外地抬眸望他，轻声询问：“是什么？”
世间凡人总是迷信的认为吃鲛人血肉或心脏能长生不老，因而上岸的鲛人落不到什么好结局。
空有一副好相貌，没有防备之心，族人就轻而易举地着了道。
如今，这广袤深海也只剩下她一人了。
燕宸笑而不语，揽着她回了太极宫。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先皇宫殿床榻边那被高高供起的红烛，底座是用纯金打造的烛托，雕工精致，是栩栩如生的起伏的海浪。
红烛红得似血。
风吹不熄，雨打不灭，经年累月长燃于宫中。
乃长明灯也。
他信那就是人鱼烛，因而才心血来潮派人去海里搜寻鲛人。
他登基后将那座宫殿封了起来，如今也该是灰尘遍布了，思索间，两人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太极宫。
清姝本等着他主动开口，谁知男人不紧不慢地拉着她下棋闲聊，一天的时间都耗在她这，半点不关心朝政。
果真是一位昏君。
燕宸日复一日地来到太极宫，不做什么，只是很享受和她待在一起的静谧。
时间久了，也知晓了她的姓名。
偶尔他带着满身血腥味回来，她神色便越发冷淡，半点不愿理睬他，任凭他自说自话。
慢慢的，他也琢磨出点意思，学会控制自己的怒气，减少了杀戮，这时清姝身上的冷意才消散了几分。
燕宸寻了一个时间，独自到福宁宫去拿那人鱼烛。
殿前台阶早已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带着水汽，刚下过雨的飞檐滴答滴答地滴落着点点雨珠，外面的蛛丝灰尘被宫人简单地打扫过，然而推开门，那尘味依旧久久不散。
燕宸负手而立，眸光落在地板上那团暗黑的污渍，那是干涸的血迹，是他亲手弑父的牢牢铁证。
他视而不见，重重踏了过去。
熟悉的格局，厚厚的白玉珠帘后那烛还燃着静谧恒久的火光。
燕宸托住底座，稳稳地将人鱼烛带回了太极宫，一进门就看到那原本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慵懒美人图似是活了起来般，清姝悠然起身看向他这边。
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男人看着她眉间笑意，也情不自禁高兴了起来，略带醋意的看着她珍重地捧着蜡烛的模样，“开心了？”
先前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的他又不是看不出来，但他也不想她拿到后迅速将他抛之脑后。
更令他害怕的是，她像只鸟儿般永久逃离这深宫不见了。
如今有个约定束缚着她，燕宸的心总归安定了几分。
清姝爱惜地抚着手中的蜡烛，心中的悲悯不自控地层层涌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族人死前那浓厚的恨意和不甘。
莹白指尖捏上火苗，轻而易举地灭了蜡烛。
这根燃了近百年的人鱼烛终于迎来了安宁。
清姝陡然撕下自己身上的白衣，小心翼翼地将之包裹了起来，这才盈盈淡笑着看向身前的男人。
“你的要求呢？”
她不喜珠翠，哪怕在宫里也是穿鲛绡编织而成的白衣，满头青丝松松散散的用玉带绑了发尾，缕缕碎发拂过雪白脸庞，整个人淡得似水中的清莲。
淡极，也美极。
然她腕间和颈间蓝白珍珠最为显目，燕宸神色幽幽，低头吻了吻她额头，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想摸摸你的鱼尾，今晚……浴池。”
说着说着，燕宸的身子反倒愈发滚烫。
过去了些许时日，他仍是忘不了初见时她在水中如冷傲仙子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那银亮鱼尾微晃，如月下溪流，流淌进了他的眼里，心里。
他想摸的又何止是鱼尾。
但如今姝姝对他没这个心思，而他，也没那个资格……
宫内的人都喜欢她，哪怕她清清冷冷不常搭话，但他们都喜欢围在她身边。别人嬉闹时，她也柔和了目光，静静看着他们。
有着姝姝在，他们似乎就永远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深深宫闱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但宫外那逐渐发展的势态，那暗中集结的人马，边境外蠢蠢欲动的异族……他全都看在眼里，但那和他这个将死之人有何干系？
背对着燕宸的清姝看不见男人唇角凉薄冷酷的笑，听到男人的话，她霎时怔然，捏着白布的指尖微微蜷了蜷。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
但这么多时日来，男人周身的侵略性也愈发强烈，眼里似笼着一团火，要把她点着了也要将自己燃尽了。
清姝看着他恳求的神情，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真乖，小人鱼。”他语气带着淡淡的宠溺和揶揄。
他身材高大健壮，身长八尺，气宇轩昂，一俯身阴影就能将她完全笼罩住，确实称得上小。
清姝转头不看这个色心上头的男人，正想起身就被男人掐住了腰肢，男人那薄润的唇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
看似凶狠，却十分温柔缱绻。
而与此同时，任濯池的宅院中也潜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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