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既然诸位已经商议决定，我也没有其他建议了。”宋沅把早早留下的公文翻找出来：“请诸位过来的另一件事，便要动些干戈了。”
她手里的公文封皮陈旧，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几人都拿不准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一时间也没人敢应声。
“这份公文上记载了西北十年来的税收情况，这种陈年的事我本不该管，但是上面有三十多万两税银不知所踪，所以我让人仔细合算了一遍，发现西北各郡都存在官员预支俸禄而不还的事，这三十万两还是其中的小数目，按照大魏律法，一郡欠税逾十万两，就要交由郡尉处置，所以，我只能请诸位大人走一趟了，谁欠了多少没还都写在上面了。”她把公文交给卫晏递下去，等着他们一个个传阅。
瞧见公文上有自己的同僚甚至是上司的名字，他们的脸色十分精彩，瞧见底下的欠款数额，更是让他们惊诧不已。
这么大的数额拖欠不还，和贪污没什么区别了。
“刺史大人。”陈炳珍大胆询问：“这样多的钱款，要想还上只能抄家，这是否不妥？”
宋沅赶紧摆手：“不，这事如何追查我实在不便过度插手，不管你们先礼后兵还是直接威慑，我的目的就一个，把钱追回来补上账上的空缺。”
他们面面相觑，看样子是打算先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因此便齐齐起身：“那下官们先行告退，商议定了，再行禀报。”
“你们决定就好，我不日就要出门，约莫一两个月才会回来，我只希望回来的时候就能瞧见钱。”宋沅也站起来：“西北要修水利，可是很缺钱的。”
最后这句话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几位郡尉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有些人家该抄就抄，完全不必手下留情。
郡尉直属于廷尉府管辖，宋沅算准了他们不敢包庇也没本事瞒过霍英的眼睛，特意点一句，就是让他们心里有谱，少做拖延时间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几人含含糊糊的应声退下，宋沅也总算得了空档。
她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带着安舟时到街上溜达了一圈，瞧见粮店门前有不少百姓在排队，还特意过去看了看粮价。
粮价还是与先前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店门口还挂上了官府的文书，告知百姓不必屯粮恐慌，官府已经在安排粮食进西北一事。
“吃饱肚子这个问题，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被解决的，就连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才解决掉的，十分不容易呢。”安舟时面露愁容，表情难掩悲悯。
他也是幼时挨过饿的人，对粮食十分珍惜，痴于农耕也是因为血脉中流淌着填饱肚子的执拗，即便来了这里，他也想让百姓填饱肚子，但这实在太难了，愁的他总会在深夜忧虑辗转。
宋沅反倒好奇起来：“那个时候那样的繁华安定，解决这个问题都这么难吗？”
“那当然，人太多了，人一多，住的地方就多，住的地方多，种粮食的地方就会变少，粮食的产量得靠一年一年的发展革新才能上去，而且因为国土广袤，有些地方的百姓吃喝不愁，有些地方的百姓一辈子吃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太过割裂了。”
宋沅听完就问：“先生所说的解决，是指以粳米肉食为餐？”
“...嗯。”安舟时觉得这个说法也对。
宋沅却笑了一声：“贫苦将死之人，吃饱肚子就已经是福气了，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个道理也没错，安舟时并没有反驳，就像他种出来的地瓜，放在原来，谁家会顿顿吃，吃几个月？除非别无他法才会这样委屈自己，可如今，地瓜被百姓奉为上天的恩赐，有些人家一整年的口粮都是地瓜。
在这个吃饱肚子都是奢望的年代，谁会去挑剔？
“我脑子里时常闪过原来的记忆，很混乱，却也足以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先生的故乡极好，百姓也被养的刁蛮娇气了些，所以与先生一道而来的人，不管再如何聪明强大，都带着一股自以为是的傲慢，而低估陌生环境的危险性，恰恰就是在自寻死路。”宋沅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安舟时肯定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不说罢了，她其实也不必挑明了讲，但她实在无法保证，依靠来自同一个地方为由头的拉拢接近能让安舟时为自己效力到何时。
西北一行，不管她瞒的再紧，安舟时的身份被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届时，拉拢他的人绝对不会少，自己出卖他的消息给洪明帝，让洪明帝设计他被赶出宋书府上的事会不会暴露也很难说。
所以他们需要开诚布公的好好聊聊才行。
安舟时沉默不语，他原本就是个性格谨慎的人，来这之后成了残废，已经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实在不敢随便说话，即便与宋沅接触不少，清楚自己对她还有用处，他也不敢放肆。
“我想先生是知道我身份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本该离去的时候没有离去，但如今，历史的进程已经变了，往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先生所知晓的故事走偏了道路，再没有经验指引先生，先生也该自己选一选了。”
安舟时忙问：“殿下是不放心我吗？”
“我不是不放心先生，我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你我相知，本就是我欺骗在先，便是先生怨恨我使诈弃我而去，我也是理亏的，但我真心想要先生帮助。”宋沅言辞恳切：“还望先生细想。”
安舟时看着她：“周野知道殿下的身份吗？”
“他知道，他是最早知道的。”
安舟时点点头：“我只是个种田的，只想好好活着让百姓吃饱肚子，也没其他的想法和理想，殿下对我如何对百姓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殿下是个省事的人，也是个明理的人，只要殿下用的上我就好。”
他说的很卑微，宋沅却并不喜欢。
这话给她的感觉，便是等有了更好的去处，自己就会被安舟时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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