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王翠身形瘦弱，说话声也是柔声细语，可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
她迅速打开院门，手还扶在掉了漆的木门上，人已经傻在原地。
原本被陈旧木门遮挡住的十余老少尽皆出现在视线里。
爹娘大哥二哥，后面还跟着大包小包的两位嫂子，以及牵着手眼眶通红的侄子侄女。
王家，除了已经出嫁的姐姐妹妹全都来了。
王母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哽咽半晌憋出来一句，“娘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人已经泣不成声。
她一旁的老汉忽地背过身去，拿袖子擦了擦脸上浊泪，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大山凶煞的脸庞因为担忧皱的更加吓人，他一把薅住王翠的胳膊，压低声音命令。
“你跟我回家！”
大庆朝有明文规定，祸不及出嫁女，亦不累归家媳。
王家老大说出了王家众人心中想法，一个个眼带期盼的看着王翠。
王翠眼神扫过一个个至亲之人，眼泪决堤水漫金山。
瞧见她这模样，老二王大川红了眼，颤抖的握住二妹袖子，“听话。”
二妹从小脾气就拗，一旦让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老汉仰头望天，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憋的喘不上来气。
王秀哭了一场，使劲拉回自己的胳膊，背过身去。
“自打我15岁嫁进厉家，这辈子就都是厉家的人！婆婆待我如亲生，丈夫也对我疼爱有加，小叔小姑亦都敬重我这个大嫂，如今遇上劫难，我自然要与他们共同进退！”
她说完这话，王家老妇身形一晃，跌靠在两个儿媳妇身上。
“二妮……”
王翠没有回头，“爹娘，我去意已决，何况我还有三个孩子，当娘的，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王母泣不成声，厉家大门口瞬间啜泣声此起彼伏。
厉家一众听见门外的动静出来，两亲家相顾无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厉晋柏对着王老汉深鞠一躬，“对不住了王大哥！是我们连累了翠娘…”
他一辈子没有对谁弯过腰，此时却鞠躬成了90度。
王老汉忍住泪意扶起老伙计，在他肩膀上拍了又拍，对着身后招手。
王家两个儿媳立马将手里的包袱递上前去，里面是王家今岁新缝制的棉衣鞋袜。
“老弟，事情出的急，家里也没啥准备，这些都是孩他娘跟两个儿媳亲手缝的衣裳鞋袜…此去山高路长，带用作换洗。”
一辈子普通老农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用行动表达出离别的不舍与惦念。
王大山王大川也将手里包裹放下，对着王翠嘱咐道：“将来若有机会，大哥再去看你，翠娘……照看好几个孩子。”
从小带着长大的妹妹，这一别怕是此生难再见了！
王翠哭的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在王家人欲转身离去时，忽地噗通跪在地上。
“爹娘！女儿不孝……此后山高路远，爹娘保重身体！”
司锦和两个弟弟被厉明江按在地上，跟着对外祖一家磕了三个头。
目送着王家人离开，哭晕了的王翠被厉明江抱回房中。
“你好生歇息一会儿，我跟四弟去一趟镇上。”
紧接着后面又来了二婶娘家徐家、阿奶娘家弟弟符舅爷爷、邻居张婶、刘伯、陈阿爹…
一波一波的老人就没有空着手的，一个个颜色不一的小布袋子摆满了厉家小院。
司锦被安排着在院里带弟弟妹妹。
家里的女人则是忙活着去灶房蒸干粮带在路上吃。
厉明河厉明海将板车重新归拢，用麻绳捆扎结实，又削了几根顶端尖刺的长木棍，用来路上防身。
夕阳下坠，厉明江厉明泽从镇上回来，同时也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衙役走时留了话给保长，要我们务必今日启程，需在三日内赶往府衙盖章，否则按逃犯一并打杀。”
厉家人的脸色全都白了，眼看着暮色将至，连夜赶路可不是什么轻松事。
厉晋柏叹气，又看了眼生活半辈子的家，眼中不舍寸寸封印。
“出发！”
携着夕阳余晖，厉家全家13口踏上流放的行程。
司锦是厉家第三代最大的孩子，剩下的大的也才4岁，最小的才堪堪两岁不到。
厉父厉母外加两个儿媳妇一人背上背着一个孩子，厉明泽牵着司锦，剩下三人推扶着手推车艰难前行。
望着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厉明泽忽然说了一句。
“还好没有官差押送，也没有同行的其他人。”
若是同行的还有旁人，指不定路上还要多生许多波折。
厉晋柏努力撑出一抹笑容，“人这辈子就是勾勾坎坎，保不齐到了新地方，又是一片新光景。”
符山花看了老伴一眼，也跟着道：“没准这也是咱们家一场造化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到哪还不是一样种田吃饭，只要咱家人一条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沉闷压抑的气氛逐渐松懈下来，眼前的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
一口气行出去20多里路，不远处就是通往县城的关道了。
那边道路平坦且少有歹人，一家子的心也松快一半。
“阿爷！前面好像有个人！”厉晋柏背上的司娇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的视线随之看过去，果然在管道边缘有个人跌跌撞撞朝他们奔来。
人越走越近，来人的面庞逐渐清晰。
“宝珠！是宝珠！”厉明海回过头对着老爹嚷道。
厉晋柏脸色沉了沉，女儿出嫁半月，婆家又远在县城另一头，怎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时，身侧的符山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道之大，让厉晋柏疼的一瞬间面色扭曲。
“爹娘——”
厉宝珠又是哭又是笑，冲过来扑进符山花怀里。
“爹娘，你们咋能丢下我不管？”
符山花颤抖着手扶上女儿的发顶，眼泪再一次不听话汹涌而出。
厉晋柏更加冷静，尽管眼眶已然泛红，仍旧不忘问出心中疑惑。
“你怎会等在这里？姑爷呢？”
厉宝珠仰头，苦涩一闪而过，“他没来，我一个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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