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县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空气，三里巷的凶案就是这股空气的源头。
殷老大坐在临街的茶铺里听几个喝茶的客人对行凶者捕风捉影的猜测，实际却将心思放在茶铺外两个没有完全藏好的身影上。
小二过来倒茶的时候，殷老大多要了两杯，还让小二去把他的两个朋友引进来喝茶。
少女和少年前后脚进了茶铺。
银灵昂着头，左顾右盼，唯独不看殷老大。
路婴低着头，身形稍微和银灵错开，目光刚好落在殷老大身上。
殷老大原本以为卜神医特地在定计的时候支开小丫环、是不想将计划泄露给第三个人知晓，但现在看到小丫环带着那个新来的小子跟踪他，他不能不生出别的想法。
是小丫环起了疑心，还是卜神医耍了手段？
如果都不是，那么他就该找机会探一探那个新来的小子的底细了。
想到这里，殷老大定睛细看，果然发现那小子看他的眼神有古怪。
无论如何，主动打断这场跟踪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他不能让这两个小鬼以为他连发现被人跟踪的本事都没有。
“来，都坐下，喝杯茶。”殷老大微笑着指了他身旁的空位，既无识穿二人行迹的得意，也无遭到二人跟踪的恼怒，而是留了情面，假意试探，“你们追着我过来，是不是卜神医有别的事情要交代？”
银灵瞟了殷老大一眼，扭捏了一会儿才走近前。她本来已经准备好，若殷老大质问她跟踪的事，她就狡辩说是碰巧遇见。可殷老大不提跟踪、而问卜神医的交代，她又改变念头，想随口胡诌几句话作答。
路婴看出银灵的犹豫，主动接话：“我们是出来采买的。殷老大，你不要误会了。”
他和银灵出门之前就讨论过跟踪殷老大的事暴露的话该如何应对，只是没想到，银灵实在笨拙，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到殷老大对付无赖的线索就被抓个正着。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步。他先和银灵一同行动，借银灵掩藏自己。等殷老大认定他和银灵是一伙的、对他降低了戒心，他就可以撇下银灵，独自去调查殷老大和红姬秘密联络的事了。
银灵虽不懂得如何跟踪，但能看懂路婴的眼色。
“没错，我们是出来采买的，碰巧遇见你。”说完，她怕殷老大不信，还盯着殷老大看了一会儿。
路婴暗暗松了口气。
卜神医将对付无赖的事交给殷老大一个人去办，不许银灵过问。如果银灵此时顺着殷老大的话瞎说，难保不会被殷老大看出他们自作主张，再叫卜神医得知，他撺掇银灵跟踪殷老大的事就瞒不住了。
只要银灵不乱说话，殷老大即便怀疑他们撒了谎，也会认为他们是听从卜神医的命令行事，而不敢去找卜神医对质。
“殷老大，这茶，我们就不喝了，卜神医还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哪儿有闲工夫坐下来喝茶？只是恰好遇见了你，我们不得不过来问一句话。问完我们也好回报给卜神医。”路婴不等殷老大接话，毫不客气说，“对付无赖的事进展如何？”
银灵在一旁听得皱了眉。
她担心私自跟踪殷老大的事被拆穿，赞同用出门采买的借口来掩饰，却不赞同用神医的名义来追问殷老大的行动、污损神医的英名。
就连跟踪殷老大的理由也是二人对江湖人的手段感到好奇，而不是质疑殷老大的能耐。
她的教导竟都白费了。
路婴虽然一心向着她和神医，但做起事来却是不知轻重。
回头，她必须好好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一顿、将来不要犯了大错让神医赶出去。
至于眼下，路婴话都问了，她总不能当着殷老大的面拆穿路婴。
她知道亲疏有别。殷老大只是冯老爷推荐来的看家护院的江湖人，拿钱办事，不会一直留在神医身边。而路婴不仅是她的弟弟，也是她这个未来的百绍大将军招揽的第一个兵士。再说，她也乐意听一听殷老大的回答。
“这……”殷老大动动脑筋，就猜测这两个小鬼是私自跟踪他、想打探他如何对付李歪嘴。
在这当口，如果卜神医疑心他，那么派人来跟踪他还算合理，可是，派人到外面和他接头计划的具体进展纯粹是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他看卜神医不是个蠢人、不会这么做。
“这里人多口杂，等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会去见卜神医。”殷老大婉拒道，顺势给了台阶，“对了，方才我听说昨天夜里发生了凶案，街上恐怕有些不太平，你们二人买了东西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路婴不再追问，像是被凶案吓唬住了。
反倒是银灵觉得此行将无功而返，面露不甘。至于和卜神医无关的事，她一向是不理会的。
殷老大看出二人神色不同，心中冷笑。
无赖上门闹事后，小丫环的害怕被他看在眼里。如今多了一个路婴，小丫环便有胆子探问如何对付无赖的事了。这胆子是谁给她的，答案再明显不过。
殷老大此时已经十分确定，路婴的来历不简单。
这小子初来乍到，似乎不费多少功夫就取得卜神医和小丫环的信任，想必有些手段。
但他不是初涉江湖的生手。无论路婴使什么手段，他都能招架得住。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殷老大喝茶了。”路婴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故意将“喝茶”两个字说得阴阳怪气，同时毫不掩饰做出一副轻蔑表情，混淆殷老大的思绪，随后示意银灵一同离开。
殷老大冷不防被一个小鬼讽刺，即便心里想维持面子上的好看、不去拆穿二人狐假虎威的把戏，但最终仍咽不下这口气，警告说：“我做事自有我的规矩，如果下次再碰巧遇见你们，我就要找卜神医讨个说法了。”
银灵脸色一变，看向路婴，却见路婴仿佛没听到殷老大的话一样、利落转身走出茶铺，只得匆匆跟上。
走远几步，拐进小巷，路婴才停下来。
他换了一副表情，愁容满面，抢在银灵开口前说：“殷老大果然有问题。”
银灵的不满被路婴一句话岔开。
“有什么问题？”
路婴不答反问：“殷老大最后是在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继续跟踪他，他就会把这件事告诉神医，是这个意思，对吧？”
银灵点点头。她就是听出了话里带着威胁的含意，才想赶快带路婴离开茶铺，谁知路婴走得比她还快。
“他知道我们是私自跟踪他的！”路婴语气急切。
银灵白着脸。她担心殷老大向神医揭发她和路婴，但实在不理解路婴前后说的两句话有什么区别。
路婴已经想出一套说辞为银灵解惑。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出门办事，发现我偷偷跟踪你，你会怎么做？”
银灵思索起这个问题，可路婴没时间等她慢慢想。
“你肯定会恼我，会把我带回去，交给神医处置，对吧？”
如路婴所料，银灵面带正直之色、点头赞同。
路婴调转话头：“但假如，你是偷偷溜出来玩呢？”
银灵对这个问题比对前一个问题更快有了答案，但却难以启齿。
“你会威胁我，不让我把事实告诉神医，连同我跟踪你的事，你也会瞒下来，对吧？”路婴一边看着银灵一边说，“你仔细想想，殷老大是不是这样？”
话头转向殷老大，银灵顿时没了羞惭之心，恍然大悟：“殷老大是出门来躲懒、喝茶的！”
路婴翘起嘴角，继续夸大其词。
“殷老大要瞒的事很可能比喝茶躲懒要大得多。他明知解决那些无赖的骚扰刻不容缓，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可当我们看见他在慢悠悠喝茶，他却一句话也不解释。他不就是认定我们是私自跟踪他、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神医吗？要是让神医知道今天的事，神医会怎么看？神医英明，岂会认为殷老大只是简简单单在喝茶躲懒？那些无赖那么难缠，难保殷老大不是在故意拖延、哄骗神医，难保殷老大不是被那些无赖收买了、打算坑害神医。”
银灵抿抿嘴，想到殷老大在上一次无赖闹事时挺身而出，觉得对方不是坏人，可若要她反驳，她又说不出路婴的话有什么不对，因此只是小声说了一句“不会吧”。
路婴再接再厉：“姐姐说过，既相信神医，也要相信殷老大。我无凭无据说这些话，真是该死！但我不会让姐姐为难的。姐姐，你等我，我这就一个人折回去跟踪殷老大。我一定会拿到殷老大不妥的证据，向神医告发。姐姐不要插手，免得受我连累。”
银灵心中感动，相信路婴是真心把她当成姐姐尊敬着，认真把她的话牢记着。
她断然拒绝路婴的请求。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要去我们一起去。”
说了这么多还不能说服银灵，路婴心里真正有些着急了。他不确定殷老大会在茶铺里待多久，只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低头设法时，他不经意瞥了巷子口一眼。
恰巧有人经过。
路婴一时之间只觉得那人眼熟，不想，那人竟回头来看他。
二人四目相视，路婴猛然想起对方是谁。
孙涓，僻巷客店的人，莫行川的人。
她怎么会在这儿？
见路婴愣怔着不说话，银灵以为是自己的意气打动了路婴。
“好了，你不用再想了。就这样决定，我们一起去。”
跟踪殷老大本来就是她的主意，她若在此时临阵退缩，路婴会怎么看她？
将来她这个大将军若有军令，路婴也敢不从吗？
银灵更加坚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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