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还吊着一口气，但救不了了，只能节哀。
莫姝禾讨厌这个词，无比讨厌，她的一辈子都在听这句话。
“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又一个人了。”莫姝禾哭跪在床边。
沈柔眼角残留的泪水，像是最后的告别信，无声却足以让人窒息。
莫姝禾大口喘着粗气，哽咽着说不出话，憋红的眼里满是绝望和迷茫。
沈柔最后抖着手指碰了她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生机。
莫姝禾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她不愿意！
“你的女儿，自己来抚养！给我醒过来，求求你了，沈柔姐……”
莫姝禾近乎歇斯底里，大声朝床上缓缓闭上眼睛的沈柔喊着。
人在死之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肯定能听到，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她还那么年轻，还没过上正常快乐的生活。
她说要有一个家庭，正常幸福的家庭，她难道忘了？
“你不去环游世界了吗？我们说好了啊，嗯？你说话啊。”
莫姝禾软硬兼施地在沈柔耳畔低声呢喃着，她还是不能接受这具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变凉变冷……
没有任何回应的孤独挣扎，推着她的情绪走向深渊，最后崩溃，一塌糊涂。
凝视着那张早已失去血色的花容残颜，衣服上的大片血迹，莫姝禾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沈柔生命的终结，终于使她压抑不住泛滥的洪流，连着生命中的各种失去，一并哭了出来。
她趴在沈柔的床边，泣不成声，她们孤单地到达这人世间，又这样孤独凄凉的死去。
所以，活下去的意义就是等待着在未知的某天，这样无助的死去吗？
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要活着……
见惯了生死离别的护士进来，扶起床边几乎快要坠落的莫姝禾，简单说了几句，她却一句也没听明白，就那样迷茫又无助的靠墙站着。
眼睁睁看着床上的沈柔被移走，那是她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也是沈柔最后一场浩劫。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别再遇到了，让沈柔投个好人家，把这一世的遗憾补上，也……别再遇到她这样的扫把星了。
要是再细心点，不被回光返照的前几日所迷惑，时刻记得那次出门前似永别的嘱托，不坚持一个人照顾她，让她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她肯定不会这样死去。
莫姝禾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生来就不吉利，才会一直见证别人的死去。
比起活着目睹她们的离去，无计可施，她已经不再畏惧面对死亡的那一瞬间了。
当才空出一会的病房走进一个身穿病号服的陌生病人时，莫姝禾低下头，流尽最后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和那个病人擦肩而过。
这个世界，万物都逃不了被更迭的宿命，苟活一日便是一日，不知是福是祸。
接下来的处理过程熟悉又陌生，小谭离开的时候，沈柔泣不成声，几经晕厥，她陪伴在左右，隐忍克制，始终没有崩溃大哭，至少要有一个能处理后事的人，坚持到最后。
这次，只剩她独留世间，四顾茫然无措，不知归处。
在人潮涌动的街边，她如行尸走肉一般。
路过市井小巷的摊铺，她目光聚在了能燃起生命轮回火焰的黑炭上，这个冬天太冷了，她决定最后感受一次温暖。
莫姝禾在卖炭老板诧异的目光下，提着四节短炭朝更深的巷子走去。
没人会这样买炭，最少都是一小袋，才能长长久久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小姑娘怎么了？”
“姐姐去世了。”
“啊，那节哀啊。”老板语气弱了，带着对世事无常的叹息。
莫姝禾不愿再挤出任何表情，话也不说了。
“只要这么点嘛，是钱不够吗？这么少，过不了这个冬天的，我多给你装一点。”老板语气热络，似想安慰憔悴的行客。
“不用，谢谢了，给过了也是浪费。”
老板顿了顿，表情稍显疑惑，怎么会浪费呢，又没有保质期，下个冬天都能用。
可见她模样实在虚脱，也不好一直缠着解释。
莫姝禾使劲按密码，回到家，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良久，最后似下定决心一般，她起身关上了所有门窗。
异国，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
受地中海气候的影响，冬天的意大利降水出奇的丰沛，秦子檀也只能取消行程，在家百无聊赖地待着。
他盯着手机上，莫姝禾好几天没回复的信息，一种气愤与不安间断交织着，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算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也不能这样消失吧，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处理烦心事，也该处理完了吧。
昨晚估计是没睡好，他从早上开始，眼皮就一直不舒服，中午本想补个觉，但是一直做着奇怪的梦，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根本休息不好，索性不睡了。
梦的内容也不太记得清了，但是梦里，医院尽头，哭坐在地上的背影却那么的熟悉，隔着迷雾，哭声绝望又虚无缥缈。
他知道莫姝禾不会这样放声痛哭，所以根本不会把这个梦和她扯上关系。
毕竟，前段时间，她还兴奋地说要给他惊喜，怎么可能转瞬就悲伤成那样。
最后，秦子檀还是承受不住这无厘头的无端猜测，拨打了莫姝禾的电话。
上次电话轰炸她，就被臭骂威胁了，这次他真是万不得已才打的，理由充分，应该不会被骂了。
莫姝禾正颤抖着用废纸在铁盆里生火，黑炭就摆在旁边，等待被架上明火，散发光热。
床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时，她被吓了一激灵，知道是秦子檀打过来的，毕竟在乎她的人就只剩他了，但她并不想理会。
既然自己是祸害，那就别再靠近他了，能幸免一个都是积德行善。
电话一个接一个，秦子檀不厌其烦地重复操作着，直觉告诉他，就这样一直敲响她的门铃，一定会得到回应。
就算是被赶走，至少也能见她一面。
炭被架在火上，很快就从无灵魂的黑色变成了烫手的红色，狭小房间里，氧气逐渐被消耗着，宛如她的生命一般，即将消失殆尽。
莫姝禾感受到脑袋开始发昏胀痛，随即便是恶心反胃，但是几天没有吃饭的她，哪里还能呕吐出来，只是难受地干呕了几下，她决定躺下，就这样平静地离开吧。
吵闹的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就连死的时候，秦子檀都不放过她。
她的手机常年静音，还是因为这段时间，怕不能及时接到沈柔的电话才关掉的。
莫姝禾的四肢变得无力，她无奈又狠心地按下了拒听，最后的一条消息却格外扎眼。
“你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啊？”
惊喜？
莫姝禾已经出现了浅昏迷的症状，但是看到这两字的时候，还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沈柔的孩子。
即将失去所有爱她的亲人，的孩子……
该把她交给谁呢？
让她像自己一样被扔进垃圾桶吗？
沈柔会多么难过，这是陪伴了她八个月的宝贝，就这样下落不明。
莫姝禾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先清醒一点，处理好再离开。
该把她交给谁啊，她又问了一遍。
此时，外面刮起了大风，老旧的门窗嘎吱乱摇，世界摇摇欲坠。
莫姝禾集中不了思绪，可没时间了，脑子里不断提醒着自己，胸口闷得难受，感觉快呼吸不上来了。
现在已经视物不清了，但她还是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手机里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虽然很冒昧，但是想把沈柔的孩子托付给你，这个恩情，下辈子再还你，麻烦你了。”
莫姝禾手颤抖着，双目噙满眼泪，给唯一能找到的熟人发了这个消息，随后放下手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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