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以记者身份来的，这是我的个人采访。”齐瑞祥翻开笔记本，笔尖停在第一页，“但我会保证提问的客观与严谨，就像当年跑你建材线的时候一样。”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嘲讽，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专注——这种专注，是他在跑突发新闻时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即便后来落魄到做网红直播，也从未真正丢失。
白秀娴的身体僵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枯黄的梧桐叶。“你想问什么？宏福苑的劣质材料，还是我派林叙接近顾允希？这些我都跟警察交代过了。”
“我想知道细节。”齐瑞祥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你与宏福苑开发商签订建材供应合同时，是否明确知道bx-07型保温材料不具备阻燃性？当时你给出的检测报告，是通过何种渠道伪造的？”
他的语速平稳，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没有多余的修饰，瞬间将会见室的氛围拉回了当初的新闻发布会现场——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记者群中，用最简洁的提问，让试图含糊其辞的企业负责人无所遁形。
白秀娴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我知道那材料不达标。”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检测报告是找第三方机构伪造的，花了五十万。开发商那边收了我两百万回扣，才同意用我的材料。”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嘲。
“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齐瑞祥追问，目光紧紧锁定她的眼睛，“以你的身家，即便不做宏福苑的项目，也足以维持公司运转。”
提到这个问题，白秀娴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抬手拍了一下桌面，声音陡然拔高：“风险？我不冒风险，公司早就破产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囚服的领口被扯得有些变形，“我签了对赌协议，赌输了就要让出公司控制权！我这辈子辛辛苦苦打拼，怎么能甘心把亲手创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齐瑞祥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依旧保持着冷静：“所以你就选择用劣质材料降低成本，用违法所得填补窟窿？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材料会害死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火灾现场有个阿婆，她的老伴为了拿遗照，葬身火海。
还有个刚满二十岁的消防员，为了救被困群众，被烧得面目全非。这些人的命，在你眼里，就只是你赌局里的筹码吗？”
白秀娴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在顾家茶室里那种带着表演性质的哭泣，而是一种绝望的、压抑的呜咽。
“我……我没想过会死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最多就是工程验收不过关，大不了赔钱了事……我没想到火势会蔓延得那么快，那些材料会那么不顶用……”
齐瑞祥看着她痛哭的模样，手指在录音笔上顿了顿，没有说话。会见室里只剩下白秀娴的哭声，和窗外风吹梧桐叶的声音。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派林叙接近顾允希，除了偷研究成果，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白秀娴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哽咽：“有……我想利用顾允希的研究成果，和境外医药公司合作，拿到投资，彻底摆脱对赌协议的束缚。”她抬头看向齐瑞祥，眼神里满是悔恨，“我对不起顾铭诚，当年他那么信任我，我却反过来害他的女儿。我也对不起那些被我害死的人……”
这段录音被齐瑞祥完整保留了下来。走出监狱的那个下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将素材交给警方便了事，而是回了自己租住的老小区。
出租屋不足二十平米，墙角堆着几箱旧报纸和录音设备，那是他做记者时留下的全部家当。
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打开卡顿的旧电脑，将会见室的录音与自己提前拍摄的监狱外景、宏福苑重建画面剪接在一起，没有添加花哨的特效，甚至连背景音乐都只是一段简单的钢琴旋律，全程只突出白秀娴沙哑的忏悔和他冷静的提问.......
视频标题他斟酌了很久，最终敲定《铁窗访谈：从商界名流到阶下囚，白秀娴的贪婪与忏悔》。
按下发布键的那一刻，齐瑞祥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加载图标，心里没有丝毫期待流量的激动，只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他本没指望这条视频能有多大水花，毕竟比起短视频平台上的娱乐八卦、搞笑段子，这样沉重的内容太过小众。
可没想到，三天后再次登录账号时，后台的数据让他愣住了：播放量突破百万，点赞超十万，评论区更是炸了锅。
“原来宏福苑火灾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齐记者的提问太犀利了，专业度拉满”“看白秀娴的样子，是真的后悔了吗”“希望多曝光这种事，让更多人引以为戒”。
也是从那天开始，齐瑞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赛道。他不再纠结于过去的落魄，也不再执着于蹭热度赚快钱，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铁窗访谈”这个系列上。
他通过当年积累的人脉，联系各地监狱，申请会见那些曾经风光无限、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名人——有挪用公款的企业高管，有偷税漏税的明星艺人，有参与金融诈骗的投资大佬，还有像白秀娴一样因贪婪而身陷囹圄的商界人士......
最初的申请并不顺利，很多监狱以“保护隐私”“避免炒作”为由拒绝了他。齐瑞祥没有放弃，他带着自己制作的白秀娴访谈视频，一次次跑监狱的宣教部门，一遍遍说明自己的初衷：“我不是为了炒作，只是想通过他们的经历，给更多人敲响警钟。”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甚至主动提出不收取任何采访费用，视频也不接受商业植入。终于，在他跑了不下二十次后，有监狱同意了他的采访申请。
日子就在一次次跑监狱、跑庭审、整理采访素材中悄然流逝。
春去秋来，他的帆布包换了三个，笔记本写满了五本，录音笔也用坏了两支。从香港到内地，从南方到北方，只要有符合条件的采访对象，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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