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梅屋里的门开着，大爷站在门口往里看。景梅正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两只眼睛也哭得通红通红的。
景梅知道父亲站在门口，可一句话也没有说。大爷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往里迈了一步，进了门。
看着满地的花瓶碎片，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唉……别难过了，人已经走了，难过也没有什么用。你就节哀吧……”
大爷站在景梅身边，也算是陪着她。大爷也不知道这时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景梅头也没抬，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下，你总高兴了吧？”
大爷一脸的诧异。“什么？我高兴了？你在说什么疯话？”大爷坐下来看着景梅的眼睛，“我确实希望你妈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也不希望她突然自杀身亡呀！我想，她选择这么做，应该也是想早点解脱吧。”
“解脱……为什么日子过成这样？她甚至一天都等不及了，就要解脱。”景梅抬起头，一脸绝望地看着父亲问。
“有句老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大爷心里想，景梅母亲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已经算是便宜了她，她就应该在大庭广众下接受法律的制裁才对。大爷又补了一句，“也许，这就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体面？她作为郝家大夫人，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体面可言？我要去给她收尸，既然你不管她，那么我来管。”景梅狠狠地擦掉了下巴上的眼泪，一脸的坚毅与愤恨。
“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自己都走不了路，怎么去给她收尸？”
“我不管！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不能让她冰冷地躺在那儿。”景梅撑着轮椅的扶手，尝试着站起来，可她的脚踝完全使不上劲，刚探起身子就疼得又坐了下去。
“还是别动了，你等着，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去，你只看着，他们动手就行。唉……”大爷看景梅那样子也有些同情，于是叫阿龙、阿宽带着几个帮手一起陪着去了。
景梅一路上发着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甚至都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她心想母亲一定会怪罪自己。
景梅想着想着，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一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曾经的画面，虽说景梅知道自己母亲做错了不少事情，可母亲对自己确实无半点虚假之情。景梅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作为一个女儿，她没有尽到做子女的任何责任，现在母亲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子欲养而亲不待，景梅不管怎么想都已经晚了。
小凤和小英在屋里说话时，也听见了景梅在屋里摔东西的声音。小英吓得站起身来就想要走，但被小凤一把抓住。
“别去！你现在去了没好果子吃。”小凤不知道景梅在发什么火，只想着劝小英暂且躲一躲。
小英心里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景梅小姐这又是怎么了。“可我现在要是不去，一会儿她会不会怪我？”小英哪里能坐得住，毕竟现在伺候景梅小姐的是她。
“那要不这样？你去悄悄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先不要露头。”小凤给了小英一个建议，小英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小英在连廊偷偷地探出头，往景梅小姐的房间方向看去，她听见了景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英不明白在这郝家里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把景梅小姐给气成这样。然后她便看见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从景梅小姐屋里逃了出来。没多久，大爷又走了进去。
“嗨！真晦气！偏偏叫我去做这样的事儿，这不摆明了让我去送死吗？差点儿就被她给砸死！”那下人嘟嘟囔囔地路过连廊，这才发现小英躲在一边看着他。“看什么看！臭丫头！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小姐……她怎么了？”小英鼓起勇气问。
“唉！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迟早这大院儿里都会知道的。你说除了家里死了人，还有谁会这么哭呀？”那下人直言不讳地说，语气里还有些许不愉快。
“你说什么？！死了人？！谁死了？！”小英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
“这一家人都在这儿，你说还能是谁死了？就是以前那个大夫人！她犯了罪，在里面待不住了，就自杀了。”那下人的表情甚至有些得意，就好像他掌握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似的。
小英一下子愣住了，她现在才理解景梅小姐刚才为什么那样歇斯底里的喊叫、嚎哭。
“听说，你现在在伺候景梅小姐？我劝你最近悠着点儿，小心被伤及无辜！咱们家的景梅小姐可是出了名儿的坏脾气，她母亲自杀了，她这股子无名火正不知道往哪儿出呢！你还是自己保重吧！”那下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满肚子的牢骚。
小英眨巴着眼睛听着他讲，这下她更不敢进景梅的屋里去了。等到那下人走了以后，小英又回到了小凤的屋子里，小凤正着急地等着她。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到底怎么回事儿？打听到了吗？”小凤心急地问。
小英缓缓点了点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小凤见她不对劲，便轻轻晃了晃她，追问道：“快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景梅小姐的母亲……她……她自杀了……”小英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自杀了？！那到底为什么自杀呢？”小凤给小英倒了杯水，想听她细细道来。
小英摇了摇头说：“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她已经死了，让景梅小姐赶紧去收尸呢。”
小凤竟歪着嘴笑了笑。“呵呵……要我说呀，她是活该！只不过便宜了她，让她就这么死了！”
小英一脸诧异地看着小凤，弱弱地问：“小英姐，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不是一直跟着景梅小姐母亲的吗？你怎么……”
“你觉得我绝情，是不是？”小凤打断了小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恨她！但我身份卑微，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忍着，哪怕是忍一辈子。我只在心里盼着她能死，早一天是一天，越早越好！”
小英看小凤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虽然大家都说小凤阴险毒辣，但小英总觉得小凤最起码对她不差，就像个邻家姐姐一样。
“你不用害怕，这话我跟别人也没说过，我哪儿敢随便说呀。这话要是落在别人那里都算是把柄，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的。我告诉你，景梅就跟她母亲一个德行，都难伺候着呢！她们俩都一样的自私，从不把咱们当人看！这么多年我跟在她们身边忍辱负重，就盼着这一天呢！好啊，终于死了一个！这简直是太好了！”
小英听了小凤的话，便更不想去伺候景梅小姐了。她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问：“那小凤姐，你身上的伤好了以后还去不去伺候景梅小姐了？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去吗？”
小凤笑了笑说：“去呀，当然要去，我为什么不去？难不成你想留在景梅小姐身边？”
小英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我就怕你不想回去了，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在景梅小姐身边！我这辈子不图有什么大出息，就想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厨房里做活。”
小凤一脸怜惜地看着小英，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小凤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谁生下来就愿意当一个坏人呢？小凤一直觉得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郝家的几个坏主子给逼的。她若是不机灵一些、不坏一点儿，恐怕早就被人踩在脚底下，蹂躏得稀巴烂了。
“你放心吧，小英，我知道你不想去伺候景梅小姐，我会赶紧好起来的。等我好起来以后，还是我去伺候景梅小姐，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你的厨房里。”小凤摸了摸小英的头发，她的头发就跟她的性子一样柔软。
小英高兴地点着头，这下她心里更踏实了，只要熬过这阵子，她就可以离景梅小姐远点儿，再也不用受她的气了。
“小凤姐，我以后可以把你当姐姐吗？别人都说你不好，可我真的觉得你挺好的。”小英一脸天真地说。
小凤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她丝毫不介意别人这么说她。“你这个傻丫头，你不都已经叫我小凤姐了吗？”
小英看着小凤甜甜地笑了笑，但很快她又担心起来，她一想到景梅回来以后心情会更差，就十分害怕。
小凤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安慰她：“好妹妹，你不要吓自己了，她回来以后你最多也就是被她拿出来撒撒气、骂几句，大不了离她远一些就是了。跟在主子后面做事得会看脸色，她脸色不好的时候你就得躲着点儿，她脸色好的时候你就拍拍马屁，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小英觉得小凤说的话有些道理，可要是做起来实在太难了，她要是能做得到，就不会这样害怕了。小英为难地说：“小凤姐，我还真不是这块儿料，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好起来以后我就解脱了。”
“好好好，知道了，你放心吧。半个月，最多半个月的时间，我应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这张脸还得再看看，干活儿应该是没问题了。”小凤说到这儿，又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小凤姐，有件事儿我不太明白，能不能问问你？”小英小声问道。
“你说呀，这会儿景梅小姐光顾着难过，应该没空管咱们，有什么你就说吧。”小凤轻轻地触碰着自己脸上的纱布说。
“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好像很讨厌景梅小姐和她的母亲，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那么着急回到景梅小姐身边伺候她呢？不是应该跟我一样，巴不得离她远一点儿才对吗？”小英一脸疑惑，她不知道小凤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里还有些许无奈。她语重心长地说，“可能你还小，所以你不懂。这世上有很多事儿是身不由己的，也是不得不做的，并不因为你不喜欢就能不做。相反，你越不想做的事儿，你就越要去做，这样才能有出头之日。小英，我问你，你就想这样在郝家当一辈子下人吗？”
小英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本来就是郝家的下人呀，在郝家当一辈子下人不是应该的吗？不在这里当下人，我还能去哪儿？”
小凤把脸凑得更近了些，小声说：“难道你就不想摆脱下人的身份，好好做个人吗？你要是不想再当下人了，就得摆脱眼下这个身份，当不了小姐，咱们可以当别的，但绝不是下人。”
小英转了转眼珠子，有些疑惑不解。“不当下人？不当下人还能当什么？”在小英的想法里，她根本做不了其他任何事，也当不了其他人。
“算了算了！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你就看着吧，你看我以后会怎么做，就一切都明白了。”小凤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眼神十分坚定，她心里有一件事，是这辈子一定要做成的。
小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知道小凤想干一件事儿，可能还是一件大事儿。做了这件事儿，小凤就不会再继续当下人了。但小凤没有说清楚，想必这事儿也不是轻易能说出口的。小英一脸佩服地看着小凤，只觉得她跟自己不一样，甚至有些崇拜她。小英知道自己的这种崇拜是盲目的，但她真的佩服小凤，佩服她不甘心做一个下人，想要过不同的人生。
小凤看着窗外的鸟，心想能飞上天的不一定是凤凰，也可以是麻雀和鸽子呢。只要能飞上天，她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凤凰还是麻雀或鸽子。景梅的母亲自杀身亡了，这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这就像丛林里的野兽无端少了一只一样，小凤心里的担忧也随之少了一点儿。景梅的母亲不在了，景梅必定会受到不小的打击，这样一个悲痛欲绝的景梅，还有什么难对付的呢？
小凤自认为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但她却是一个能抓住机会和手段阴险的人。这时候的景梅看上去像一只失控的野兽，实际上她已经失了主心骨，变得不堪一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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