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世风日下
“还能！”小杏花又拎起了湖笔。
“未曾废离。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就这样了吧，大人，写完太长了。”
盛宣怀欣然点头，并接过了小杏花手中的湖笔，持在红木笔架上，郑重地邀请道。
“杏花，请坐。”待她坐下，又去泡茶端果盘。慌得小杏花站起，去抢耸手中的茶碗和果盘：“大人，我来我来，这原本是我的事儿，您请坐吧。”
宣怀也不谦让，递给她，自己就坐下了。
杏花泡好茶碗，双手端着恭恭敬敬的放在宣怀桌上：“大人，请用茶。”宣怀微微点头。杏花又去端来果盘，半蹲着拿起盘中的苹果削起来。盛宣怀仔细看去，那皮儿薄得透亮，细如小强，长而不断，随着她手中小刀的力度，抖抖动动的像条小裼蛇……
杏花把插着果叉的薄片儿，恭恭敬敬放在宣怀桌上。
“大人，请用水果。”“嗯，你坐吧。”杏花又规规矩矩地坐下了。宣怀拈起果叉喂一片薄片儿到自己嘴里，不错，管家采购的这种砀山梨就是不错。自己对水果不内行，只知道香甜好吃，入嘴化渣。他对杏花说：“你也吃吧，我问你，”
杏花就站起来，走到桌边。
先拈起一片，送到宣怀手上，再拈一片，自己坐回椅子，可爱的小嘴轻轻一张，一丁点儿一丁点儿，不出声地吃着。宣怀看在眼里，这小杏花，不卑不亢，一举一动都显出其良好的教养，得再试试她，说不定，其爹娘，就是本朝哪个显赫之家呢。
“杏花呀，我看你写得行云流水，胸有成竹，可曾是小时读过练过？”
“回大人，正是。”
杏花挺挺腰，轻声回答：“只是，爹娘过世得早，杏花也未曾尽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那，你能说说，这李密的《陈情表》，是怎么回事吗？”杏花有些惶恐不安。
“杏花虽然知道一点，可涉及不深，更没有大人这般功力，只怕说得让大人见笑。”
“但说无妨。”
盛宣怀微笑道：“你也别太拘禁，凡治学之人，各有见解，大体相同，求同存异就行了。”“好的，大人，《陈情表》是三国两晋时期文学家李密写给晋武帝的奏章。文章从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写起，说明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特殊感情，叙述祖母抚育自己的大恩，以及自己应该报养祖母的大义；除了感谢朝廷的知遇之恩以外，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苦衷，辞意恳切，真情流露，语言简洁，委婉畅达。我以为此文被认定为中国文学史上抒情文的代表作之一，实在是正确，岂不闻天下早有“读诸葛亮《出师表》不流泪不忠，读李密《陈情表》不流泪者不孝”的说法？相传晋武帝看了此表后很受感动，特赏赐给李密奴婢二人，并命郡县按时给其祖母供养呢。”
说罢，杏花仍有点忐忑不安。
“大人，不知我这样回答对不对？”宣怀没明确表态，只是微微点点头。此时，他在心里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一看到她，就感到她眼里的“成熟”？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
诗书入腹，馨香扑鼻。可见这古人说得有理：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下信乎？传不习乎？盛宣怀自此，对小杏花另眼相看。
宣怀本是性情中人，和杏花聊谈几句后，正色道。
“既然如此，杏花，我看你是贵为人母，子孙昌隆之想，为何又降尊屈贵，愿意成为别人的姨太太呢？”杏花大惊：“大人，此话怎说？”宣怀顿顿，终又问道：“宣兆，是怎么对你说的？”
杏花的脸蛋儿，立即浮起红晕。
“没怎么说呀，我感谢他为我打抱不平，然后，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聊的朋友。今天一早，他说到大人家里坐坐，我就同意了。”宣怀不相信：“不会吧，宣兆一定还给你说了什么？比如，爱呀什么什么的？”
杏花的脸蛋儿，更红了，支支吾吾的。
“他还说，他喜欢我，要娶我为妻，”盛宣怀大怒，一掌拍在桌上：“这个忤逆，莫听他胡说。他除了正妻，姨太太就有三个，还一门心思要娶个姨太太来为他生儿子……唉，杏花杏花，你真愿意成为他的姨太太吗？”
宣怀认定，眼前这个杏花不简单。
若不是因为家道中落，必是嫁入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自己那个孽种，岂能消受得起？盛宣怀是好意，杏花却误解了。
但见她杏眼圆睁，满面通红，想呼得声站起来，却又强压着自己。
“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了。杏花虽然爹娘早亡，却也知书识礼。宣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不要任何酬，实乃真男子。我还并未答应嫁给他，大人您就着了急，编出些理儿来拒绝。”
停停，语气有些愤慨而颤抖。
“我知道大人是朝廷重臣，不久将举家入京为正三品的邮传部右侍郎。入京封拜相，大丈夫生当如此，才不枉一生。可是，也犯不着编着词儿来哄我呀。”
宣怀赫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告诉，难道宣兆不会说？”杏花一笑：“大人，你真的误会了。杏花虽卑微，却也有自己的认识。这世道，并非总是钟食鼎鸣之家，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小民。今天锦衣玉袍，明天流落街头之事，不是经常发生吗？”
宣怀听了傻眼，不禁脱口而出。
“此言差矣，我岂能与草民相比？”“大人，恕我直言，你也乃草民出身，如不是刻苦读书中了秀才，哪有一呼百应的今天？”杏花己镇静下来，轻轻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难道忘记了这千古之训？就拿你这占地百亩的官邸来说，如果没有草民，你能背到京城去吗？”
宣怀瞪大了眼睛。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杏花摇摇头：“唉大人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全上海滩都知道，大人您不久就要封侯拜相，举家进京，成为朝廷的三品大员，正忙着抛售这官邸呢，我杏花岂能不知？”
盛宣怀干瞪瞪眼，被问个哑口无言。
的确，自从得到京城老友喜报的这个多月来，自己就没轻松过。宣怀很清楚，自己需要办理的事情太多，如果不及时出售这官邸，很可能到时来不及。
结果，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
无奈之下，宣怀再不敢相信什么世交，袍泽和好朋友了，只得召集全家告之，要求大家都利用自己的关系打探打探，争取在自己似定的价格上，早日出售掉。
可是，大家反馈回来的信息，更让宣怀大失所望。
自己这些所谓的最亲最亲的亲人们的“朋友”和“买家”，比那些不相识的路人更心黑。不但价格压得更低，而且居然还几个提出，盛（宣怀）家不倒贴维修折旧费若千银两，这官邸最后就是白送给自己也不要，任其对外开放。
让那些市井小民，贩夫走卒，茶楼酒肆和乞丐们，进来长住云云。
老大老二还愤然提起，人家黄捕头督察长拎着银两，钱足秤够来买你不卖，故意留着给谁啊？不行，老盛你得看清楚，这官邸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惹火了，就串通八子八女闹将起来，让你当邮传部右侍郎？先当你个港币样子铲铲个郎！
这可真是把个未来的邮传部右侍郎盛大人，气了个半死。现在，被杏花问住了盛宣怀，骨碌碌一转眼珠子，灵机一动，反倒微微哂笑：“说得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有一左右为难，想请杏花帮我着想。”
杏花怔怔，又泛红了脸蛋儿。
“大人见笑了，杏花本一介无知小女，哪有资格替大人着想？如果大人相信小女，倒是可以设身处地。”盛宣怀听了，越发怜爱这个小杏花：不但有礼，而且知趣，有节制。
不像一般士人，平时惨淡度日，自卑自怜。
一旦有机会，便口出狂言，咄咄逼人。宣怀便把自己售出官邸的事情，愤愤儿地讲了：“杏花你看，这世人嘴脸多么卑鄙。表面上口口声声的世交，好友，袍泽，其实就想着占你便宜。占便宜倒也罢了，还一个个给自己糊上好看的假面具，就是所谓的亲人，也是这样，还不如一介流氓街痦。”
杏花听了，摇头正色而答。
“我觉得大人说对了一半，前对后错。”盛宣怀急问：“此话怎讲？”“世人贪婪，正说明人心叵测，不可轻信。世风日下，正说明这个社会出了大问题，光靠大兴实业，己拯救不了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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