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哼着小曲
内心是多么安详！眼里甚至还噙着泪花，又是多么的感人，多么的庄严和多么的真诚啊！可是，也有夫妇俩不得不关掉所有灯光，对着一缕淡黄光线默默跪拜划着十字的时候，那就是在幽静的祈求室里，面对巨大的圣母玛丽亚，祷告和忏悔。
平时呢，祷告室都是紧关着的。
只有夫妇俩在一起或独自祷告时，才打开，可一进去仍紧紧关上。连清洁卫生也没让雅芳打扫，而是由夫人自己动手的。
当然，雅芳也从没多心，知道这是洋人们的习俗。
毕竟，每个人都有仅属于自己知道的心事儿。可尽管隐密，祷告室毕竟是经常要打开，关上，关上又打开的。因此，那缕从祷告室顶上射下，照着大型彩色陶瓷圣母玛丽亚像后，又折射出来洒落在楼梯口的淡黄色的灯光，让雅芳一看就知道，这是从祷告室里泄露出来的。
这说明，室里有人！
雅芳机警地蹲下，然后，小半步小半步和小心翼翼地向上摸去。毕竟，时时被富丽堂皇，诌媚讨好和恣意撒娇包围着的锦线大师，没有黑线大师老昏头那般灵猫似的功夫，尽管提气窒息，万般谨慎，仍不时踩得木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叽嘎叽嘎响声。
这要放在白天或平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放在这关键时刻，却犹如惊雷，响得雅芳两眼一阵阵发黑，心里一歇歇发虚。好在，祷告室里似乎无人，抑或是白夫人祷告完后出去时，忘记了关上？
总之，雅芳小心翼翼。
边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向上攀登，边想着回去后，一定要拜老昏头为师，好好学学怎么走路，反正艺多不压人的呀。
想想，那也就比自己大一岁的老昏头，的确名不虚传，身手不凡。
那还是在十六里铺小东门。
许多才来投帖拜师的徒弟，出于对师父师母的顶礼膜拜，当然还有新鲜惊奇，嚷嚷着要三个闻名江湖的大师比比，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厉害。
为了吸引更多的徒弟前来投帖拜师，师父师母和宝英师姐一合计，破天荒的同意了大家请求。
比武地点，选在小东门的“聚宝兴”酒楼。待晚上12点酒楼打烊后，三层的“聚宝兴”酒楼里，挤满了男女徒弟，洋洋洒洒几百号人，把所有空地方挤得满满的，只留出了楼梯间和走廊。
在这些地方，仿照富豪人家，民间住房和洋人住宅区，摆上一些生活用具用品。
比如茶碗，水壶，烟枪，鼻烟盒什么什么的。比武由二老板宝英姑娘主持，先宣布了比武规矩，简单，实用，好看：谁先顺着楼梯和走廊，摸上顶楼，而不碰倒任何一样东西，就算赢。
三大师身着紧身夜行衣，蒙着脸罩一一亮相，大家只能从其身段上分辩男女，而不知到底是何人？
雅芳第一个上。显然，平时都是光明正大，众星捧月和大摇大摆的锦线大师，哪能身轻迢迢燕，敏捷如猫？好不容易跌跌撞撞摸上二楼口，就接连撞落了二只茶碗，只好认输败下阵来。
第二个上场的是顾小茜，白线大师到底比锦线大师强上多少倍。
身段柔软得宛若一股风，在各种障碍物间穿来穿去的，直到快到三楼口时，才不慎撞倒了一只水壶。听着空水壶叮叮当当地一路滚到楼下，大家都发出了惋惜的叹息。
最后出场的，自然是老昏头了。
中等个，单薄身，双手过膝。待二老板一声令下，老昏头闪电般窜了出去。大家只感到酒楼里来了只传说中的灵猫，紧紧黑黑的身影，时而快如闪电，时而晃晃悠悠，时而又磨磨蹭蹭，一路斩将过关，不觉就到了三楼。
三楼与楼顶的夹层，按照阿桂老板的吩咐，用木板隔出的几大间员工宿舍。
第一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红绸小包。老昏头一抓在手，又是炫技一样原路返回，直至站在一楼主持人宝英姑娘面前，上下不过用了七分钟。
而平时，平常人若正常走动，需要30分钟，疾行或小跑步，也需要23分钟。
宝英宣布：黑线大师老昏头获胜。主持人当场打开老昏头取回的小红绸，一条金灿灿的大黄鱼，坦露在大家眼前。接着，由师母宣布，这条大黄鱼奖给了获胜的老昏头。
足足十两黄金啊！
把众徒弟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己。
当然罗，这场比武，实际上只是黑白二线大师之间的比赛。这种粱上君子的绝技，对靠脸蛋儿和演技吃饭的锦线大师，是不公平的。
于是，征得雅芳的同意，又格外举行了一场演艺。
主持人从徒弟中随便选了二个配角，男女不计，仅作伴随即可。雅芳出场了，时而扮做贤淑端庄的大家闺秀，由伴随伴着缓行，触景生情，遥指窗外，来上一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时而扮做优雅灵秀的小家碧玉，沿楼梯慢慢登上二楼。
面对一屋空寂，伤怀感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时而扮做不暗人世的女学堂学生，调皮戏谑，莺语燕啼：学而不思则罔 思而不学则怠，三人行必有我师，温故而一下可以为师矣……
面对正襟危坐的师傅师母，微笑鼓励的师姐和浩浩荡荡上千双眼睛，雅芳不敢怠慢。
拿出了真本事，演艺得出神入化，甚至自己还把自己感动得，眼角泛起了晶莹剔透的泪花。自然，全场掌声雷动，跺脚，唿哨，打响指，响彻云霄……
一场亘古未有的黑道神技大比武，就此结束。
只可惜当时录像录音还没发明出来，拍摄的新技术设备也才发明不久，仅限于洋人们使用。不然，录传下来，真是一部千古难遇的教科书。
这样比武的结果，让上海滩的大街小巷，里弄堂口的混混们，闻风而至。
大家纷至沓来，递帖拜师，迅速让上海青帮扩大至二千之众，站上了上海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不提。所以，现在身临其境内的雅芳，想起了自己要向老昏头认真学学，决非偶然。
好，尽管担担心心，战战兢兢，雅芳总算没惊动任何人。
她鬼鬼祟祟地爬上了二楼，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紧靠夫妇俩卧室的祷告室。然后，贴着墙壁闭闭眼睛，静静气息，再偷偷摸摸又小心谨慎地，探头往室里看去。
这一看，吓得雅芳魂飞魄散，连忙缩回头，一把捂着自己嘴巴，差点儿叫出声来。
原来，白晚脱先生和夫人，正一起跪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咕嘟咕噜的呢。雅芳明白了，这是夫妇俩专心入神祷告的缘故。
不然，自己早就暴露了。
雅芳怔怔，本想蹑手蹑脚地离开，趁此宝贵机会，到夫人俩卧室搜寻搜寻。虽说，自己平时也进行了多次搜寻，可每次都是匆忙收场，没发现什么。
偶而有一次，在床头搜寻到一小包细软，雅芳高兴得两眼放光。
以为是终于发现了夫妇俩秘密不示人，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屁颠颠地揣回小单间，先紧紧关上小门，再小心地打开，却气得原地转一个圈子，哭笑不得：原来是白夫人的女用卫生巾，真是晦气透啦！
雅芳顺手把它扔进了厨房拉圾箱。
可是，正当雅芳打定主意，要趁热打铁时，那白晚脱先生忽然睁开眼睛，怒吼起来。
“jetemmerde（法语，我讨厌死你了），tumefaischier（法语，你烦死我了），conard（con）（法语，傻帽），salopard（法语，混蛋），cretin（法语，白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要是那徽章被丑儿或者外人捡到了，我们就全完蛋了。你不知道吗？你完全是故意的，我完蛋了，你也得上断头台，噢，圣母玛丽亚，饶恕这该死的罪人吧。阿门！”
白夫人呢，则大声嚎啕开来。
“亲爱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掉的，掉到哪儿了，我找啊找，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啊。鸣！我们完蛋了，我们劫杀了白晚脱先生，冒充他来到上海滩，这事儿再也包不住了，我们都要上断头台，圣母玛丽亚，救救我们，救救我们。阿门！”
雅芳脑子嗡的一声，犹如被谁当头猛击了一棒，眼冒金花，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够了！足够了！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见，还绝不会相信师父师母和大家的怀疑。可事实证明，自己有多白痴，多弱智？
满以为，靠着脸蛋儿和小聪明，靠着逢场作戏，随机应变。
靠着师傅师母的宠爱，自己多年来纵横驰骋，战绩赫赫，任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却挨了当头棒喝。好险好险，明明是一对鸳鸯杀手，自己却当成了绅士淑女。
明明是一对鸳鸯大盗，自己则尊为先生夫人……
还是师傅眼尖，一眼便看出是假冒伪劣。还自诩为锦线大师呢？连师傅师母的一丁点儿也赶不上的呀，这江湖的水，可真深的啊！
“salopard（法语，混蛋），cretin（法语，白痴）。”
祷告室里，假冒伪劣仍在怒骂。
雅芳忽然惊醒过来，我还呆坐在这儿干什么？跑呀！叫人呀！哦对了，晚上临走时，师母还特地叮嘱那拉和徒弟，守在洒吧街接应。我现在得马上回到一楼小单间，先把徽章攥紧在自己手心，这可是揭露假冒伪劣的唯一铁证。再把窗帘推开冲外招招手……
想着，雅芳就霍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往楼下摸去。
可是，一声怒喝，喝住了她：“站住！不准动，举起手来。”雅芳回头，假冒伪劣正站在祷告室门口，手里举着一枝毛瑟，黑洞洞的枪口，阴森森的对着自己。
正是雅芳刚才霍地站起的响动，惊醒了怒骂中的假冒伪劣。
他一纵而起，纵起时顺手把夫人一拎，自己先扑到了门边，正看到鬼鬼祟祟朝楼下摸去的丑儿，顺手抽出了一直带着的毛瑟。
雅芳闭上眼睛，绝望地举起了双手。
那年和阿桂老板发起筹务上海花会时，自己和师母师姐一起，到洪老板的花楼时看到过，可知道这枪厉害，装二十发子弹，一抠板机不得了。
说话间，白夫人窜了出来。
彼时满面微笑，彬彬有礼的白夫人，此时宛若一条疯狂的雌蛇，披头散发地扑了过来。雅芳虽然武功比不上师姐，可要对付这种女人，也毫无问题。
在对方扑过来之时，雅芳拳头一挥，脚一扎桩子，拉开了架势。
吓得气势汹汹的假冒伪劣，心惊胆战地叫道；“哎呀，圣母玛丽亚，中国功夫！让开，快让开。”可女盗非但没让开，反而一扑即到，右手揪住雅芳头发时，左手迅速一翻腕横成刀状，朝雅芳颈脖劈砍下去。
雅芳一怔，自己小看了对方，没想到还会点拳脚呢？
锦线大师一声怒叫，顺势向下一蹲，双拳猛力击出，女盗飞出几丈远，咚在撞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墙壁上。说时迟那时快，雅芳大吼一声，紧跟着纵过去，落在女盗身边，将她用力一掀，揪到了自己面前。
雅芳这个急中生智的掩护动作，挽救了自己。
因为，雅芳刚把摔昏过去的女盗挡在自己面前，哒哒哒！假冒伪劣手中的毛瑟枪口，就喷出了红红的火焰。抑或是极度仇恨，也抑或是极度害怕？
假冒伪劣一面气势汹汹逼上来，一面紧扣着扳机不放。
不到半分钟，二十颗子弹尽数打在了女盗身上。可由于距离太近，二十颗子弹的巨大冲击力，也把雅芳撞击得昏了过去……当雅芳晃晃悠悠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围没有一人。
外面传来压抑着的嚎啕哭声。
雅芳挣扎着下床，扑到门口。
那假冒伪劣正抱着被自己打成了网状的女盗，哭着说着。雅芳试试自己周身上下，并没有哪儿不便，明白了这假冒伪劣的卑劣用心，一定是先把女友查看后，再来收拾自己。
逐的一声关紧了房门，扑到窗前正准备呼叫，却吃了一惊。
窗口下，一大队红头阿三正举着长短枪，黑洞洞的一片瞄准着自己。站在最前面的，却是那拉和一个师兄，二人正高举着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雅芳，跳，快跳下来，快呀！”
的确，假冒伪劣二十响的连发枪声，嫣能不让人听见发现？
话说，遵师母之命，雅芳前脚离开，那拉便带着一个师兄跟在了她后面。一直看到雅芳进了假冒伪劣的家门，二人才离开。
不过，事情有变化。
原先的二人并不想像师傅所说，到酒吧街上的“香舍丽榭”酒吧里坐着等，而是装做二路客，在屋前慢吞吞走过来走过去。
据那拉讲，他当时就感到了雅芳今晚有危险，故不敢轻易离开。
可是不行，在法国人的住宅区，二个衣着俭朴的中国人，走过来走过去的，不一会儿，就给巡逻的巡捕发现了。看到几个巡捕分成二小队，偷偷摸摸地围拢过来，那拉知道坏了。
若被巡捕抓住，莫说保护雅芳，就连自己也没法自圆其说。
弄不好还暴露了自己身份，给逮到巡捕房拘束室过一夜，让师傅知道了还不笑死人？于是，那拉给师兄使使眼色，二人便一靠拢，勾肩搭背，咕嘟咕噜哼着小曲儿，朝酒吧街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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