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伶社隔天开场，江宁没有来。
戚尧算计着时间，江宁应该是又去了步行街参加这次选秀的加赛。
相对于惊讶而言，戚尧心里倒是暗自滋生出了一种无限接近于欣慰的情绪。
江宁长于小剧场演出，善于小范围撂地揽客，明明这些才是成就一个好演员的黄金基础，他都能够做得规正完美，却唯独对哪怕稍微大一些的比赛类演出心有抵触，所有这些都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戚尧隐隐也能够感觉到，江宁想要讲给她那个曾经的故事多半就和这件事情，和某一类或者特指的某一场比赛有关，这是他的心理阴影，也是他始终难以迈过的坎儿。
可即便如此，江宁还是去了，继续去参加这一次可能不会让他快速成名，但的的确确属于公开比赛的选秀。
这也就说明，江宁也在努力劝说自己、努力试图去改变现状，好让自己能尽快从过去的灰暗之中抽离。
应该就是灰暗吧......
戚尧看着化妆镜中那个带妆的自己，一叹又一笑。
江宁之前不是也说过，上过妆容之后的她看上去英气十足，英武不凡？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她是，江宁也一样！
准时开场，戚尧撩开挡帘出场上台，略微打量过一遍台下的观众席，差不多该有八成半的上座率，少于此前那段疯狂时期的爆满，但更接近真实情况。
这样已经很好。戚尧快速回神，方步抖腕，戏架在身，引念凿凿掷地有声。
“万里巡行路途穷，看云山，乱愁交迸......江山只为美人愁，万里山河半壁休......”
依旧是京剧《马嵬坡》，是戚尧最初广为一众年轻粉丝们知晓，也是园子里反响最好的选段。
戚尧的声线做派与众不同，同时糅合了女性的细腻表达和男性的动作心境，让这一版的唐明皇让人更加爱恨交加。
剧社一角，阴影覆盖的角落里，有个原本年轻却面色沧桑晦暗的男人沉默着坐着。
他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只有随着戚尧的节奏偶尔点头击节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他原来还是活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众人眼中早已失踪许久的陆晓天。
这已经不是陆晓天第一次到坤伶社来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又会趁着出差老城的机会再来这里。
或许是因为......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从前学艺的时候、还是相声演员的日子，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脸回到爆笑汇去看看故人，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比不得江宁天生一把好嗓子，但也曾是公认的勤能补拙型选手，也曾对各种传统艺术充满了热情，当然也包括京剧。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陆晓天眼看着台上风姿绰然的戚尧，心思却是早已飘回到许久之前。
他轻动嘴唇，默默念着从前师父曾教给他的诗句，可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那时的他比江宁更喜欢曲艺更热衷于钻研剧目，稍微夸张一点儿，那时的江宁除了小曲小调之外几乎对京剧一窍不通，可是现在......
能和戚尧这么优秀的京剧演员做朋友，江宁的实力怕是早已超越他不知多少山丘。
而那位老人，恐怕也再不会那么耐心十足的对他讲解每一个典故，每一出戏的精髓......
很多人会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陆晓天亲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更多的时候，错了就是错了，错了便再也没有后悔和回头的机会。
因为，即使回头，也不会有人再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你。
戏肉连番过，陆晓天能够感觉的到，在临近尾声时，戚尧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那么几秒，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果不其然，演出结束观众一一退场，戚尧在目送倒数第二人离开后径直向他走了过来，隔着一排坐在他的前面回身看他。
“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戚尧轻笑着，语气平淡的像是过熟的老友重逢，完全没有太多的惊喜，也绝无反感。
“是又有什么话想跟江宁说吗？”戚尧收笑，轻声补了一句。
陆晓天突然就有些明白，江宁为什么会这么看重这个异性朋友了，戚尧不急不缓不咸不淡的性子，在相处过程中的确能让人极为舒服。
“我......”陆晓天快速从沉默中回神，低头摇摇头笑笑，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我和......我们老板之间还有六个月的合同。”
因为有合同在身，因为有高额的违约金重压，即使察觉到了被严重利用，也无法轻而易举做出辞职不干的决定。
也是因为合同在身，才会在有意无意间做出了那么多直接和间接伤害江宁、伤害爆笑汇的事情......
陆晓天其实是很想说一句后悔的，可是他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早已经没了这样的资格。
戚尧安安静静看他良久，最后也只是重重点头笑笑：“放心，我会转告他的！”
陆晓天一愣，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低声回了句：“谢谢！”随即赶在眼角彻底湿润前快步离开。
恨入骨髓，亲如兄弟，同门情谊，莫过于此。
戚尧略有些不忍地敛眸，起身回去卸妆。
赶到步行街上的时候，江宁和东子的表演刚刚结束不久，围观人们的热情却还没有彻底散尽。
主持人先前没能把江宁留住，万万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趁着舞台下面依旧笑声呼声一片，主持人成功的把想要定点“下班”的江宁两人扣在了台上。
于是当戚尧随心漫步一般靠近人群的时候，刚好就和台上正接受速问采访的江宁隔空对上了视线。
江宁的眼睛快速眯起了一半，仍然没能阻挡住蔓延的星海，戚尧远远看着他迅速挂上嘴角的笑意，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竟也毫不自知地抿唇笑了起来。
因为光线过足，现场的人们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江宁偏移的视线。
主持人还在就着现场的气氛问着江宁更容易引起人群哄然的问题：
“我看到之前网上对你的一些评论，很多人都在说你这种类型非常招女孩子喜欢啊！
那么反过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能不能在这里跟大家讲讲，相信现场很多女孩子都特别想知道吧！”
江宁偷偷和戚尧对视良久，忽而就极力收回视线，拉过麦克风回答：“有才华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
戚尧倏地一愣，笑意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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