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与医院通电话后,舜涓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阶段。
那种撕心裂肺的、想要立刻冲到绿萍身边的冲动,被楚暮云用耐心和理性暂时安抚了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牵挂,却如同背景音一样,从未有一刻真正离开过她。
它渗透在每一天的呼吸里,隐藏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表情下。
但生活总要继续。
在楚暮云不动声色地引导和包容下,舜涓开始尝试更具体地构建她在这个“新家”中的存在。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准备宵夜或偶尔的礼物,她开始留意楚晨的生活细节。
她发现他喜欢在周末早晨喝现磨的豆浆,而不是牛奶;发现他书桌上那盆小小的绿萝有些缺水;发现他虽然成绩优异,但面对即将到来的重要考试时,眉宇间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于是,周末的清晨,当楚晨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间时,会惊讶地看到餐桌上摆放着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豆香的豆浆和几样精致的中式点心。
舜涓会假装不经意地说:“早起没事,就顺手做了一点。”
她会在他去上学后,小心翼翼地给他的绿萝浇上适量的水,用软布擦拭叶片上的灰尘。
她甚至鼓起勇气,在一个楚暮云出差的日子,等到楚晨晚自习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放下宵夜就离开,而是站在客厅里,带着一丝紧张,轻声问道:“晨晨,最近……学习压力大吗?我看你好像睡得有点晚。”
楚晨正准备回房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向舜涓。
灯光下,她的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关心,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些从容优雅、带着距离感的“阿姨”们。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客套:“还好。就是物理有些知识点不太明白,要多花点时间。”
这简单的一句回应,几乎让舜涓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谈及学习上的具体困扰!
“物……物理啊……”舜涓有些局促,她离开校园太久了,那些知识早已还给老师,“我……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爸爸认识很多优秀的老师,如果需要的话……”
“不用了,谢谢阿姨。”楚晨摇了摇头,“我自己再看看书,或者问同学就行。”他虽然拒绝了额外的帮助,但语气并不生硬。
这一次简短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舜涓心中漾开了层层希望的涟漪。
她不敢奢求立刻母子相认,但这一点点的、超越客套的交流,已经让她感到无比的珍贵。
楚暮云出差回来后,舜涓略带兴奋地向他提起了这次对话。
楚暮云听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揽住舜涓的肩膀,语气温和:“你看,我说过的,只要真心,他一定能感受到。慢慢来,会好的。”
他对舜涓的耐心,似乎真的无处不在。当舜涓因为思念紫菱,对着窗外默默垂泪时,他不会粗暴地打断她的哀伤,而是会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递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或者只是握着她的手,给予无言的陪伴。
当舜涓收到律师转交的、汪展鹏签好字的、正式生效的离婚协议书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下午。
楚暮云没有去敲门,只是准备了清淡的晚餐,然后在晚餐时分,像往常一样,与她谈论一些轻松的话题,仿佛那份象征着一段人生彻底终结的文件从未出现过。
他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告诉她生活还在继续,他就在这里。
他甚至开始有计划地,在不经意间,向楚晨透露更多关于舜涓的、正面的信息。
“你舜涓阿姨以前读书时,文科特别好,尤其是历史。”
“这幅画是你舜涓阿姨挑的,她说色彩能让家里显得温暖些。”
“今天这道汤是你舜涓阿姨根据你上次说喜欢清淡口味特意调整的配方。”
这些点点滴滴的“透露”,像细小的溪流,悄无声息地冲刷着楚晨心中对舜涓那模糊而疏离的印象。
其实在楚晨的内心深处,并非没有波澜。
事实上,在舜涓搬来与他们同住后不久,一个偶然的深夜,他起床去厨房喝水时,曾无意中听到过主卧室里传来一些隐约的、属于成人世界的亲密声响。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与不适,更在潜意识里加深了对舜涓这个“闯入者”的抗拒。
在他少年的认知里,这个女人的存在,不仅分割了父亲对他的专注,更以一种他尚且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原有氛围。
那份因目睹父亲与她亲近而产生的微妙排斥,与他固有的对“外人”的警惕交织在一起,让他之前始终无法真正向舜涓敞开心扉。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楚晨因为复习太晚,有些轻微感冒,半夜发起低烧。
舜涓睡眠浅,听到他房间里有咳嗽声,不放心地起身去看。
发现他额头有些烫,顿时慌了神。
楚暮云那晚恰好在外地有个推不掉的应酬。
舜涓立刻翻出药箱,找到退烧药,又用温水浸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楚晨的额头上。
她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像天下所有担心孩子的母亲一样,每隔一会儿就探探他的体温,帮他掖好被角。
黑暗中,楚晨其实并没有睡熟。
他能感受到那只温柔而略带颤抖的手拂过他的额头,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舜涓身上的馨香。
他闭着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而又隐隐渴望的。
在他的成长记忆里,父亲虽然爱他,但忙于事业,更多的是物质上的满足和原则上的教导,很少有这样细腻入微的陪伴。
后半夜,楚晨的烧渐渐退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舜涓依旧守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显然是在强撑着睡意。
窗外的雨声淅沥,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阿姨……”他忍不住轻声唤道。
舜涓猛地惊醒,立刻俯身关切地问:“晨晨?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和疲惫。
楚晨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担忧的神情,心中那堵坚硬的墙,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好多了,您……去休息吧。”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种纯粹的、礼貌的“谢谢阿姨”,而是用了一个带着些许劝慰意味的“您”。
舜涓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
她努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点了点头:“好,好,你没事就好。药和水放在你床头了,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她替他最后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楚晨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久久没有入睡。
那个雨夜中守候的身影,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与他书桌上那张旧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子,以及父亲口中那个“不得已离开”的母亲形象,开始慢慢地、艰难地重叠在一起。
第二天,楚晨的感冒好了很多。
吃早餐时,他主动对舜涓说:“阿姨,昨晚谢谢您。”
语气虽然依旧不算亲昵,但那份疏离感,明显减弱了许多。
舜涓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楚暮云回来后得知此事,紧紧拥抱了舜涓,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血缘和真心,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日子依旧不平坦。
绿萍的病情时好时坏,像一根紧绷的弦,时时牵动着舜涓的神经。
她对紫菱的思念,在寂静的深夜依然会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心口发紧。
与汪展鹏那段失败婚姻的阴影,也并非完全散去。
但在这个曾经让她感到陌生和冰冷的公寓里,有些东西确实在悄然改变。
她与楚晨之间,那层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虽然缓慢,却方向明确。
她与楚暮云之间,在最初的激情与挣扎之后,逐渐沉淀出一种基于共同目标,那就是经营好这个家,照顾好儿子的、更为稳固的相互扶持。
她开始尝试重新拿起画笔,那是她年轻时唯一的爱好,嫁入汪家后便彻底搁置了。
楚暮云特意将一间采光好的房间为她布置成了画室。
当她第一次站在画架前,调色盘上那斑斓的色彩,仿佛也为她灰暗了许久的心境,注入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前路依然漫长,过去的伤痛无法轻易抹去,未来的挑战也依然存在。
但舜涓不再像最初那样,感觉自己是在无边黑暗中绝望漂流。
楚暮云用他的耐心和爱,为她构筑了一个虽然并不完美、却足以让她喘息和疗伤的避风港。
而楚晨那一点点敞开心扉的迹象,则像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给了她继续走下去、努力弥补的勇气和希望。
她明白自己要彻底赢得儿子的心,抚平女儿的伤痛,或许还需要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只是沉溺于悔恨。
她开始学着,在废墟之上,小心翼翼地,一砖一瓦地,尝试重建属于自己的、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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