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发生了断裂，停机……归零——失败——”
李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疲倦和失望混杂，那样沉重。
怎么会？
池远和乔英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对视了一眼，想说什么，却发现连张嘴的勇气都没了。
电话那头，李莹同样沉默了片刻，像是耗尽了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
“马上要组织紧急开会，不过这跟你们没关系，你们……”
“我们想去看看！”
出乎意料，池远和乔英子几乎是异口同声，语气惊人地一致。
以往这种时候，只要是英子开口，李莹都会耐心而温和地回应。但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带着温怒，当即呵斥：
“胡闹！”
“这和你们有关系吗？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好，操心这些做什么！”
“……”
电话那头的李莹语气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让池远和英子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们知道，李莹说得没错。
这次事件的严重不言而喻，但再怎么严重，也是领导层关心的事儿。
说难听点，他们连关心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不甘心啊！
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就是想要看到cZ-5再次升空吗？！
去了，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但不去，眼睁睁看着这次失败，而什么都做不了。
万一呢？
当初他们不见得能进入研究院，但事实，他们还不是破格进来了？
这些念头在心里翻滚，但理智很快回归。他们的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又握紧，再次松开。
当然，池远也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能找出、甚至解决现在的问题。
即使他有系统，但系统仅仅起个辅助作用，也只有辅助作用。
走到现在，绝对不能否定他的努力，否定他对学习的执着。
英子也不例外，周围满满的发动机相关的书籍就是证明。
可李莹的话没有任何错啊……
池远和英子也不是任性的人，已经心生了退意。
“对不起……”英子低下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一向敏感，又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此时已经意识到继续坚持只会给李莹添麻烦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另一端，忽然插进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让他们来吧。”
池远和英子愣住了，李莹也愣住了。
“孩子胡闹，池易你也跟着胡闹？”李莹的怒气像炸药般被点燃，“说了多少次，这些事让他们掺和进来，除了徒增烦恼，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多么熟悉的话啊？
自从儿子来了，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挨的骂，比他过去几年挨得还多！
池易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
“你啊，一旦涉及工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家是你最为孩子着想、最觉得亏欠孩子。可是听我说，这也是李总师的意思。”
李莹一怔，眼里的怒意微微减弱。她迟疑着问：“李……总师？你确定不是王总指挥？”
“就是李总师。”池易声音笃定，“他说了，小远那项目不就是做故障分析的吗？这次故障，是一次绝佳的学习机会。让他们旁听。”
诚心而论，李莹自然也时刻关心着池远两人在做的事情，但那样稚嫩的方案得到了李想的认可？
可是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她垂下眼帘，长长叹了口气。
池易见状，嘴角微微扬起。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搂住她，像哄孩子般轻声笑着安慰：
“咱老婆虽然还年轻，但孩子也不小了，得让他们长大点，对吧？”
“哼~”
李莹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微微侧过身，“这么多年，你还是笑得那么难看！”
“可我就是想笑给你看。”池易毫不在意地说道。
两人似乎忘了电话还处于接通状态。
电话那一头，池远听着不知怎么就话题变味的父母，连英子都慢慢从失落中恢复过来，饶有兴致地盯着手机和他的脸。
“……”
是啊，他家父母就是这样恩爱。
只有他是个意外。
“这谁受得了啊……”
虽然声音不大，但李莹的耳朵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耳根微微一红，推开池易，干脆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转身离开，连头都不回。
老婆走了，池易脸色一板，语气冷峻：
“大人谈话，小孩少插嘴，懂不懂？”
“……不是，我都18了，还是小孩？”池远不服气地反驳。
“孩子都觉得自己是大人，等真能独当一面再说吧！”
池易声音坚决，丝毫不容置疑。
他接着催促道：
“好了，别废话了，赶紧来。。我警告你，今天别惹你妈生气，我可不帮你擦屁股！你是小孩，但不是小婴儿了！”
说完，他果断挂断电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神清气爽。
哼，你老妈的怒火都被我一个人挡下了，现在发泄发泄怎么了？
电话这头。
池远看着挂断的电话，整个人愣住了。
回过神来，他指着手机：
“他挂我电话，这确定不是恼羞成怒？”
英子懒得理他，心系cZ-5，也是扭头就走：
“快走了，还是小朋友的池远弟弟。”
池远立刻抓住了“弟弟”这个词，急切地追上去，急着反驳：
“什么小弟弟，我不同意！”
英子回过头，挑了挑眉，眼里带着一丝戏谑：“哦，那就是说，你是同意‘小朋友’咯？”
“……”
……
回到半小时前。
实际上，池远的崩溃，与黑幕下其他人的崩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说，那晚的发射失利是对急功近利一记重重的当头棒喝，那么今晚的停机，就是打入深渊后，再填上一块重石头，压实。
不同于先前cZ-5第一发实验箭成功后领导急功近利、对cZ-5遥二的急切催促。
这一次，所有压力全数压在了李想和王军两位总师的肩膀上。以两人的性格，只要还没有倒下，就绝不会做出任何带有侥幸的决定。
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几乎是所有与cZ-5遥二牵扯的全部人员，都在两位总师以身作则的要求下，一天恨不得掰开当两天用。
机房里的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
设计院里的键盘声，没日没夜地敲击着；
工厂里的火花，没日没夜地迸溅着；
甚至连运输大件的司机，也在昼夜交替间行驶着——他们早已分不清脚下的路是向着太阳，还是向着月亮。
时间像是失去了意义，日子没有尽头，前方有无光明也全然未知。
只然而，他们从未敢停下脚步，因为他们知道，那些聚焦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像冰冷的刀子，但凡停下喘气，就会被瞬间刺穿；
像刺骨的洪水，但凡闭上眼睛，就会被汹涌吞没。
终于，他们迎来了短暂的喘息。
任务似乎接近尾声，他们把数据递交给试车组，等待着一份答卷。
有人终于伸了个懒腰，舒展开早已僵硬的肩膀，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
有人满脸倦意地收拾好工位，闭上了眼睛，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
然后，收拾好工位回到自己的宿舍美美地洗上一个澡，再给许久未联系的家人，笑着报上一声：
“一切安好。”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工作电话进来了。
熟练地给家人道上一声“抱歉”。
然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试车消息。
有人听到第一句话，下一句还没来得及传入耳中，泪水就已经模糊了双眼，滴落在掌心；
有人扔掉了手机，坐在了原地，将脸埋进了掌中，肩膀微微颤抖；
还有人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崩溃冲着电话那头大喊大叫……
一秒。
两秒。
……
时间像被冻住了一般凝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崩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仅仅是一瞬。
有人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用手背粗鲁地擦掉脸上的泪痕；
有人伸手摸索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撑起迟缓、僵硬的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有人声音嘶哑，哭喊着反复对着电话那头，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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