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缓缓暗淡下去,李唐的身影消失,但他在众人心中投下的震撼,却如巨石入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郭钊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走到王璇玑面前,这一次,眼中再无半分轻视,而是充满了对同僚的尊重与认可。
“王参谋。”
郭钊抱拳,声音洪亮,“某家戎马半生,今日方知,这仗,原来还能如此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郭将军言重了。”
王璇玑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经验与数据,相辅相成,方为正道。璇玑日后,还需向将军多多请教临阵决断的经验。”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给了老将台阶,也点明了新的合作关系。
一众宿将见状,纷纷上前,态度已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言语间满是对参谋部未来作用的期待。
一场潜在的军中新旧势力之争,在李唐的雷霆手段与王璇玑的专业素养下,消弭于无形,反而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这支即将出征的西北大军,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完成了灵魂层面的整合。
然而,就在兰州大营的将帅们磨刀霍霍,准备对成德镇进行一场“外科手术”之时,一道来自东方的加急密报,却如同一阵寒风,吹皱了即将沸腾的战局。
……
子时,洛阳,紫微宫深处。
一间远离所有宫殿的密室之内,烛火通明,将墙壁上巨大的舆图映照得纤毫毕现。
唐宪宗李纯身着一袭常服,眉头紧锁,手指在舆图上“魏博”二字的位置上,重重地敲击着。
密室中,除了几名贴身宦官,便只有宰相裴度,以及光幕中西北王李唐那张沉静的面孔。
王璇玑作为参谋部主官,也获准列席,她的影像静静地站在李唐身侧。
“田季安死了?”
李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回陛下。”
裴度脸上神情格外严肃地躬身说道:
“消息来自‘观星台’在魏州的密探,千真万确。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但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是其宠信的家奴蒋士则下的毒手。”
“蒋士则……”
李纯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一个阉奴,也敢觊觎节度使之位?他扶立田季安的幼子田怀谏继位,自己挟幼主以令诸将,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唐在光幕中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陛下,一个家奴的野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博镇,这颗插在河北心脏的钉子,现在松动了。”
他此言一出,李纯和裴度的目光都亮了起来。
魏博,河朔三镇之一,百年来名为大唐藩镇,实为独立王国。
其六州之地,民风彪悍,兵甲精良,是朝廷心腹大患。
但同时,它又像一堵墙,隔开了北方的成德、卢龙与南方的淄青、淮西,使得诸镇难以连成一片。
如今,这堵墙的内部,出现了裂痕。
“李唐王弟你的意思是,这是我们的机会?”
李纯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是机会,也可能是陷阱。”
李唐不动声色地淡然答道:
“蒋士则弑主上位,根基不稳,魏博诸将必有不服者。但他若想坐稳位置,最快的办法就是引外援,或是向朝廷摇尾乞怜,或是与成德、卢龙同流合污。”
裴度接过话题,在三旁补充道:
“据最新情报,魏博大将田兴,已然成为军中反对蒋士则的核心人物。此人是田氏宗族远亲,素有威望,忠义之心尚存。不少将校已暗中向其靠拢,只待时机。”
“田兴?”
李纯的眼睛更亮了,欣然说道:
“那还等什么?立刻下旨,命田兴诛杀国贼蒋士则,朕许他节度使之位!让他立刻起兵归附朝廷,与我大军两面夹击成德王承宗!”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一旦成功,朝廷将兵不血刃地收复魏博,平定河北的伟业便成功了一半。
然而,光幕中的王璇玑却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不可。”
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密室中的气氛为之一凝。
李纯有些不悦地看向她,他可以容忍李唐的反驳,但对这个声名鹊起的女子,还缺少足够的耐心。
李唐适时开口,维护道:
“陛下息怒,听听璇玑的分析。”
王璇玑向着光幕方向微微躬身,随即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陛下,此时若直接下旨命田兴归附,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害了他。”
“为何?”
“因为‘名分’与‘时机’皆不对。”
王璇玑侃侃而谈,条理清晰,从容说道:
“其一,蒋士则虽是弑主篡权,但他毕竟挟持着节度使的幼子田怀谏,在名义上,他代表的还是魏博田氏。田兴若无大义名分便公然反叛,甚至勾结朝廷,在魏博军中便会落入‘不忠不义’的口实,届时响应者几何,殊难预料。”
“其二,魏博内部矛盾虽深,但对外之心未必一致。朝廷大军压境,本就会引起他们的警惕。若田兴此刻公然投诚,必然会被蒋士则污蔑为引狼入室的叛贼,反而会激起魏博将士同仇敌忾之心,将田兴彻底孤立。”
“所以。”
王璇玑做出结论,眼显睿智神彩地说道:
“田兴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朝廷的大军压境,也不是一道让他归附的圣旨。而是一份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在魏博内部号令诸将的‘法理依据’。”
“法理依据?”
李纯咀嚼着这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裴度抚须赞道:“王参谋所言极是!田兴需要的,是朝廷授予他拨乱反正的‘大义’!”
李唐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将王璇玑的谋略具象化:“璇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逼反田兴,而是‘策反’田兴。给他一把刀,让他自己去清理门户。”
“具体如何做?”
李纯追问道。
“很简单。”
李唐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微笑着说道:
“以陛下的名义,下一道密旨给田兴。密旨内容有三:第一,痛斥蒋士则弑主乱政之罪,乃国贼也,天下共击之。
第二,任命田兴为魏博兵马留后,暂领军政,待平定内乱后,再行册封节度使。
第三,承诺,只要魏博归心,朝廷不但允许田氏永镇魏博,其军队编制、钱粮税赋,皆可沿用旧例,朝廷绝不干涉。”
这番话一出,裴度都倒吸一口凉气。
前两条是常规操作,但这第三条,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不等于承认了魏博的独立地位吗?
“王爷,这……万万不可!”
裴度急忙说道:“如此一来,与养虎为患何异?我等削藩之志,岂非成了空谈?”
李纯也面露疑色,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条件。
李唐却笑了,老神在在地缓缓说道:
“裴相勿忧。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之魏博,乃心腹大患。若能以一纸空文,换其反正,助我等剪除更为嚣张的成德王承宗,这笔买卖,划算之至。”
“至于日后之事。”
李唐的目光变得深邃,胸有成竹地淡在笑道:
“当成德、卢龙、淄青、淮西诸镇皆平,天下大势尽归朝廷之时,一个孤悬河北的魏博,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届时,是裁撤整编,还是杯酒释兵权,主动权,可就在我们手里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稳有力:
“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当前的首要目标,是集中所有力量,敲掉最硬的钉子——成德镇!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对魏博的一切许诺,都是值得的。”
“军事上集中力量打击成德,政治上全力促成魏博反正。”
李唐最后总结道,一锤定音。
密室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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