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指挥部,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女主帅身上。
王璇玑抬起头,冷静地开口,声音像窗外的雨一样冰冷:
“诸位将军,请冷静。根据军报,敌军为骑兵,其势‘铺天盖地’,说明其展开的阵线很宽,这是典型的突袭穿插战术。我军现在的位置,距离易州尚有两百余里,就算我军轻骑尽出,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赶到。”
她顿了顿,看向张猛:“张将军,请问,你如何能保证,在你赶到之前,钱将军还能守得住?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率领的三千轻骑,不会一头撞进敌军主力为你设下的包围圈?”
“这……”
张猛被问得一滞,他涨红了脸,大声怒吼道: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王参谋长,你这是纸上谈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岂是光靠算就能算出来的?这是怯战!”
“怯战?”
王璇玑的眼神陡然一寒,脸上神情极为凝重,缓缓说道: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从飞狐陉至我军现位置,敌军若急进,每日粮耗巨大,其辎重队必被甩开至少三日路程。
钱将军血书中所言‘贼势浩大’,在我看来,更像是‘孤军冒进’!他们之所以围攻易州,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围点打援!就是为了引诱我们像你们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一派胡言!”
另一名老将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数据?算计?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敌人已经打到我们家里来了,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不去报仇,反而在这里算什么狗屁数据?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耻辱?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就把一万多名兄弟的性命,填进敌人为我们挖好的陷阱里,那才是真正的耻辱!”王璇玑毫不退让,言辞犀利如刀。
“你!”
争吵声愈演愈烈,指挥部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以郭钊旧部为代表的传统将领,和以王璇玑为代表的新式参谋军官,两种截然不同的军事思想,在这一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一边是热血的本能,是袍泽情深的义气,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战争铁律。
另一边是冰冷的理性,是基于数据的推演,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降维打击。
信任的危机,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这些宿将们,可以服从皇帝的命令,可以敬畏西北王李唐的神威,但让他们将数万人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两个闻所未闻的女人,和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参谋部”,这挑战了他们的底线。
“够了!”
就在争吵达到顶点的瞬间,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砰!”
拓跋晴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沙盘的边沿!
坚硬的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沙盘上的土石簌簌震动,几个代表军队的小旗子都歪倒在地。
整个指挥部,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拓跋晴身上爆发出的那股惊人煞气所震慑。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明亮妩媚的桃花眼,此刻却如同出鞘的利刃,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她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激愤的张猛,到不服的老将,最后停留在王璇玑那张依旧冷静的脸上。
“救?”
拓跋晴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中吹出的寒风。
“拿什么救?用我们的两条腿,去追敌人的四条腿吗?”
她指着沙盘,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他们已经选好的地形上,在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跟以逸待劳的敌人决战?你们是想去救人,还是想带着更多的兄弟,去给钱将军陪葬!”
一连串的质问,让所有主张立刻出兵的将领,全都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
拓跋晴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猛地转身,厉声喝道:“传我将令!”
指挥部内,所有参谋和文书“唰”的一声全体立正。
“第一!”
拓跋晴的声音斩钉截铁,“飞马传讯前沿所有据点、堡寨!命令他们,即刻焚毁所有带不走的存粮,组织百姓向后方撤离!全员收缩,向定州集结!沿途不许与敌军发生任何接触,不许接战!违令者,斩!”
“第二!”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手指重重地戳在“定州”东南方向的一片开阔地上,“全军!即刻拔营!放弃原定路线,不是向北迎敌,而是转向东南,秘密急行军,抢在敌人之前,抵达预设战场!”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王承宗以为我们是猎物,想给我们设一个陷阱。那好,我们就将计就计,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以逸待劳,给他准备一口足够埋葬他所有前锋的巨大棺材!”
此令一出,满场皆惊!
放弃救援袍泽,放弃被侵占的土地,反而要后退,转向,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可!”
那名老将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反对,“拓跋将军!此乃畏敌如虎,弃土辱国之举!我等身为大唐军人,岂能不战而退!末将不服!”
“不服?”
拓跋晴猛地转过身,右手“呛啷”一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指挥部。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地拔剑杀人!
“军令已下!”
拓跋晴的声音,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冰冷刺骨,“此战之后,若因我拓跋晴的判断有误,导致战败,我自缚于陛下面前,请罪赴死!”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名老将,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现在,谁敢违令,动摇军心,休怪我手中的剑,不认袍泽!”
“——军法从事!”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名老将张了张嘴,最终在拓跋晴那凌厉如刀的目光下,颓然地低下了头,躬身抱拳:
“……末将,遵命。”
“遵命!”
其余将领,无论心中是何想法,此刻也只能齐齐抱拳,低头领命。
在这一刻,拓跋晴不再是那个在阅兵台上意气风发的先登猛将,而是真正蜕变为一个能够以绝对权威,压下所有异议,掌控全军命运的铁血主帅!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半个时辰后,在漆黑的雨夜中,庞大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方向。
钢铁的洪流,没有迎着北方的战火而去,反而像一条潜伏的巨蟒,滑向了东南方向的无尽黑暗之中。
驿站外,拓跋晴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铠甲,顺着她俏丽的脸颊滑落。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般凌厉,而是望着大军消失的方向,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沉重。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以主帅的身份,背负起上万人的生死,背负起一场国运之战的胜负。这份压力,重如泰山。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王璇玑走到她的身边,递过来一张刚刚用油布包好的纸。
“这是根据最新情报,重新推算的敌军预估补给极限,和他们的可能动向分析。”
王璇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拓跋晴接过那份还带着体温的报告,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箭头,清晰地勾勒出了敌人的软肋所在。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声问道:
“璇玑,我们……是对的,对吗?”
王璇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看着她紧握着报告以至于指节发白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对的!”
她的语气无比坚定,肃然答道:
“战争,不是靠热血和愤怒就能打赢的。胜利,只属于准备更充分,头脑更清醒的一方。我们,正在为胜利做最正确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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