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西宁卫东一百五十里，乐都。
当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一个老戍卒站在城头，遥望前方，身体冻的瑟瑟发抖。在其身边，立着和他一样冻的几乎僵硬的五千兵卒。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骑飞驰而来。刚进入大门，便直接晕死了过去。
灌热水，用盐揉搓身体，良久后那人才悠悠醒来，告诉众人一个早已在预料之内的消息。
天气骤冷，大通河、苏木连河都结了厚厚的冰层。闯贼顺利过河，民和三千守军尽没。
总兵马爌听完轻叹了一口气，走出大帐，立在雪中，久久不语。
其弟马飚走过来，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哥，贼军距此不到三十里，是守还是弃，得早做打算。”
马爌再次叹了一口气，“贼军势大，靠目前城中的这点兵力，绝难坚守。但乐都是西宁门户，一旦有失，那西宁也守不住。先败临洮、再败兰州，若再失了乐都和西宁，我们就只能逃向甘州了。”
马飚眉头紧蹙，犹豫了片刻道：“哥，实际上逃往甘州也没什么大不了。昔日张议潮不就是靠着沙洲一地使十三州重归大唐吗？他能，我们也未必不能。况且，余总督几次来信，要求我们撤回西宁。”
马爌脸色难看，沉默了良久才道：“余总督想的是在西宁与贼决战，但你我都知道目前我军人数虽众，但多为土司军，士卒战力低下，装备老旧。一旦开战，恐会一败涂地。”
马飚轻轻的点了点头，“哥，京师被围数月，目前情况不明。拖延下去，即使最后我们这边能够取胜，而若京师失陷，这样的胜利又有何意义？到时候贼军援兵不断，我们靠这一隅之地岂能久守？所以，我是支持余总督的。就和贼军大战一场，胜了即使不能东进西安，也能牵制更多贼军前来。若是败了，那就退入甘州，积蓄实力再与贼军相战。”
马爌眉头紧蹙，沉默了半天，笑着道：“小弟也懂得从大局考虑问题了。好，这次哥便听你的。通知全军，即刻撤回西宁，我亲自率一千士卒为尔等垫后。”
看马飚兴奋的走了，马爌抬头看天，雪花絮而下，染白了他的头发，“祖父、父亲，马爌无能，上不能护社稷，下不能保疆土。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保护马爌这次能够取胜。”
西宁城外。
两支大军相对而立。
背城而战的是明军，有近四万众，领兵者为大明三边总督余应桂，而直接指挥者为总兵马爌。手下有欧阳衮、祁廷谏、鲁胤昌、胡琏器、鲁文彬等将。
与他们对峙的是闯军，领军者为李自成手下大将辛思忠，亦有党守素、李来亨、马宝等将，兵力在三万左右。
辛思忠招了招手，降将杨麒连忙上前，躬身纳拜，“大帅。”
辛思忠道：“你生擒肃王，立有大功，本帅保你富贵。但你既不愿安老于家，想要继续领兵，那就得展现自己的真本事。马爌，我们的老对手了，你可敢出兵与之一战？”
杨麒本为大明兰州总兵，因罪罢职。
闯军杀来兰州，明军不敌，肃王朱识鋐仓皇北逃。杨麒派人将之擒获，并作为见面礼送给了闯军。
贺锦厌恶杨麒卖主求荣，将其父子囚禁，本想等到平定三边之后再将其与肃王一并斩首。
但很快，贺锦遭埋伏而死，辛思忠接替指挥闯军。
辛思忠和贺锦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不但放出了杨麒父子，还许其高官厚禄，让他招揽旧部，为闯军所用。
杨麒死里逃生，因而十分卖力，再加上他对三边各处的情况十分了解，通过威逼利诱，很快招揽了一支近五千人的大军。此前，就是他提议辛思忠趁着河面结冰，突袭民和，彻底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听了辛思忠的话，杨麒淡淡笑道：“大帅放心。马爌虽是名将马芳之孙，马林之子，但其才能远不如两人。况其生性顽固，不识大势，今日末将出击，必斩其首献于大帅。”
辛思忠点了点头，“去吧！”
隆隆的战鼓声如同雷鸣，震的雪花乱颤。
冻的肢体发硬的士卒迈动双腿，随着鼓点，缓缓向前行进。
马羲瑞骑着马在阵前来回奔驰，他是马爌之子，被马爌丢到前阵担任先锋，“忠心报国，就在今日。前进者生，后退者死。举起你们的盾牌，挺起你们的长枪，握紧你们的刀，上好你们的弓箭，准备。”
零星的箭矢落在马羲瑞前方的地上面，但他立在马上纹丝不动，手中的长刀始终高高举起。
直到敌军到了射程之内，马羲瑞一挥长刀，“射！”
离弦之箭如同流星，飞射而出。顿时“砰砰”之声不绝入耳，不少人中箭倒地，发出声声惨叫。
马羲瑞翻身下马，收刀入鞘，从侍从手中拿过一杆长枪，指向前方，“刀盾枪兵，上前杀贼啊！”
说完，第一个冲向前方。
“杀贼啊！”
一声怒吼，大军随之向前。
两道白色的洪流顿时撞在一起，身上的雪花随之飘散。
嘶吼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奏起了这个时代最动听的乐章。
这是生命的旋律。
其中，有一老卒，不知道他年龄几何？
只是从他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和那花白的头发上可以看出他年纪必然不小。
他穿着破旧的鸳鸯战袍，没有铠甲，手中拿着一把刀。那是一把和他一样破旧不堪的刀，刀把上搀着一块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刀身上布满锈迹。之所以称它为刀，那是因为刀刃上依旧闪着冷光。
老卒随着人群向前，人头攒动，看不到敌人。他像大部分人一样，发出低沉的嘶吼，为自己壮胆，也为自己的同袍壮胆。
总兵大人说，这一仗会是场苦战，他们都是老兵精卒，必须冲在最前面，以让那些土司兵看到汉家儿郎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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