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云姑娘……”
恍惚间,云翎听到有人在唤她。那声音似远似近,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幔,又仿佛从幽深的水底传来。
她竭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沉若千钧。
“云姑娘?您醒醒!”
这次的声音真切了许多,还伴随着轻微的摇晃。
云翎猛地睁开双眸,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刺得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靛蓝色制服的伙计,胸前绣着“万钟”二字。
“云姑娘,您可算醒了!”伙计明显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小的方才清点货物,掀开篷布一看,姑娘就这么躺在货堆上,可把小的吓得不轻……”
“我?”云翎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纤长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发现自己竟躺在一辆马车的货箱上,身下垫着粗粝的麻布,四周是商队休憩的景象,几匹骏马正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鹅黄色的罗裙,此刻已是皱皱巴巴,袖口还沾着几片枯叶。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该小的问您才是啊!”伙计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们商队未时就从抚阳城出发了,一路上篷布都系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看见您上车……”
闻言,云翎顿时怔住了,她分明记得不久前还在与谁……
难道是因为他……
云翎心头猛地一颤,慌忙转头四顾,可马车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云姑娘?您可是哪里不适?”伙计见她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无碍……”云翎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悸动,转而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伙计指了指车外渐暗的天色,“再行几里路就到煌翊城了!”
原来自己昏睡了这么久?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阵阵疲惫,云翎更加确信那并非幻觉。
“可否捎我一程?”她试探着问道。
“这是自然,我们本就是奉命护送贵客回京!”伙计爽快地应下,“姑娘还是到车厢里歇息吧!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多谢!”云翎微微颔首,缓步登上马车。
不多时,马车晃晃悠悠地启程了。
云翎倚靠在柔软的锦垫上,半阖着眼帘,心绪却如潮水般翻涌不息。
……
“现在,要么你坦白身份,要么……我此生再不信你一字!”云翎死死盯着眼前的华胥,唇线绷得发白,眼尾泛起一抹胭脂色的红晕。
华胥低垂着眼睫,面容如同风化的石碑,沉默的姿态像是一道未愈的旧伤,内里尽是淋漓的血肉。
苍穹在他们头顶无声地崩裂,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将天光割裂成碎片,一片片剥落,露出其后幽邃的紫色虚空。
漫天飞雪狂舞,似无数破碎的蝶翼,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苍白的帷幕。
良久,华胥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凝聚的紫光如薄雾般渐渐笼罩全身。
渐渐地,他的肌肤在这光芒下显现出岁月的痕迹,原本如玉的面庞爬上细密的纹路,似时光之笔轻轻描摹。
乌黑的发丝褪去光泽,化作银白,宛如冬日霜雪悄然降临,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整个人透出说不尽的沧桑。
起初云翎还能强自镇定,但很快便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瞳孔骤然收缩。
“司徒……长老?!”
她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唤出这个称呼,但话一出口便再难收回。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欺骗他的人,竟然是曾在妖界大牢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妖族大长老!
司徒梦缓缓抬眸,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双熟悉的明眸上。
“抱歉……我不该欺瞒于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要被风雪吞没。
云翎的指尖微微发颤,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她凝视着司徒梦苍老的面容,喉间如鲠着一团灼炭,吐不出,咽不下。
“您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着我毫无防备地对您倾诉,甚至……依赖您?”
司徒梦的呼吸微微一滞,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从未想过戏弄你,只是……”
他顿了顿,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纹路,似要从那粗糙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勇气。
“只是不愿你如旁人一般,只看得见‘司徒长老’的虚名,只会将我当作一个陌生的长辈敬而远之,却永远不会……不会如对华胥那般,对我展颜……”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散在风里,他佝偻着背脊立在风雪中,白发与苍雪同色,仿佛随时会消融在这片素白里。
“您当明白,虚假的亲近只会造就虚假的情意。您对我的关切,不过是建立在往昔对她的执念之上……”云翎强忍酸楚,继续道,“而我,不该是这份执念的寄托……”
司徒梦的指尖在风雪中微微蜷缩,似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握住一缕冰冷的空气。
“你说得是……”他声音沙哑,“我不该将对她的执念,强加于你……”
天穹的裂缝骤然扩大,一道刺目的紫电劈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烙下焦黑的痕迹。
司徒梦的白发在狂风中飞舞,衣袍猎猎作响,似要被这天地间的怒意撕碎。
云翎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司徒梦苍老的面容上,声音低沉而克制:“司徒长老,事已至此!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
司徒梦缓缓抬眸,眼底的疲惫更深了几分,神情却仍维持着平静:“我明白……”
沉默片刻,他低声道:“若你愿意,我仍会以司徒梦的身份,护你周全……”
云翎收回目光,语气疏淡:“不必了……您的庇护,我已受之有愧……”
听闻此言,司徒梦身影一颤,脸上划过一丝哀痛,嘴唇蠕动了好几次,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未曾说出。
风雪愈盛,两人之间最后的温存也被寒意吞噬。
司徒梦终是缓缓颔首,嗓音低沉:“最后,让我送你离开吧……”
说着,他向云翎轻轻抬手,紫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漫开,将她温柔包裹。
这感觉温暖而安心,云翎的身子顿时轻若浮羽,漂浮在半空中。
她垂眸望去,正对上司徒梦慈和的目光,那眼底含着淡淡的眷恋,闪烁着隐约的水光。
云翎朱唇微启,还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她被卷入一道耀眼的白光中,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风雪里,只余一声隐约的呢喃——
“若觉此事太过痛苦,便当作一场噩梦罢……待到醒来,一切如常……”
……
思绪渐渐清明,云翎缓缓睁开双眸,眼睑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青影。
此刻她的脑海中混沌不堪,恍若刚从一场撕心裂肺的梦魇中挣脱。
云翎轻揉胀痛的太阳穴,勉强撑起身子,忽然一件物事从怀中滑落,疑惑着俯身拾起,竟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她久久凝视着这串糖葫芦,指尖轻颤着揭开包裹的油纸,鲜红欲滴的山楂果映入眼帘。
她抿了抿唇,小心咬下一颗,酸甜交织的滋味瞬间在唇齿间漫开,那抹微甜中裹挟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我离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旁人委屈了你……记得去买几串糖葫芦,甜甜的滋味总能让人开心些……”
玄女传承时的叮嘱忽然在耳畔回响,云翎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猛地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的湿意逼退,继而发狠似的将整串山楂果塞入口中,腮帮鼓得生疼。
她机械地咀嚼着,任凭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却怎么也压不下喉间翻涌的苦涩,糖衣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格外刺耳,宛如心扉上一道道皲裂的细纹。
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地与她相识……
他本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予关怀……
为何要欺瞒?为何要用那般温柔的目光凝视她,末了却又露出那般哀戚的神情?
仿佛她才是那个铁石心肠、不肯宽恕的恶人……
忽然,一滴温热砸在手背,她愣住了,低头望着那滴晶莹的泪珠,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决堤之水,再也遏制不住。
“骗子……”她死死攥着那根光秃秃的竹签,指节泛白,嗓音哽咽得几不可闻,“大骗子……”
……
某处幽暗破败的宫殿内。
一团黑雾自天际飘摇而至,踉跄落于殿中,渐渐凝成人形。
他步履蹒跚地挪至墙角,捂着心口剧烈喘息,眉宇间尽是狼狈之色。
“哈哈哈!梼杌,你也有今日!这身黑雾莫不是逃命时吓出的尿骚气?”
粗犷的笑声骤然响彻大殿,只见一个魁梧身影斜倚在斑驳的墙柱上,青铜护腕与石座相撞,发出刺耳声响。
“穷奇!”梼杌咬牙切齿地瞪着来人,五指深深抠进墙砖,骨节处泛起森森青白。
“啧啧啧……”穷奇讥诮地咂着嘴,“堂堂上古凶兽,竟被个小丫头打得如此狼狈,可真是……丢尽颜面啊!”
“你找死!!!”梼杌猩红的眼眸迸射出骇人杀意,正欲暴起,一道威严的喝令突然响彻大殿。
“够了!”
伴随着这声厉喝,令人窒息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瞬间将二人笼罩其中,压迫得他们呼吸凝滞。
“教……教主……”穷奇慌忙跪伏于地,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梼杌捂着心口艰难抬头,只见殿中王座上端坐着一位黑袍男子,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中,唯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寒光凛冽。
王座两侧,静立着一老一少。
年长者须发如雪,面容肃穆;女子则双目轻阖,神色恬静。
“见本尊而不跪,好大的胆子!”黑袍男子骤然抬手,掌心翻涌着浓稠如墨的黑气。
他五指猛然收拢,梼杌顿时如遭雷击,痛苦地蜷缩身躯,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教主……饶命……属下知罪!”梼杌艰难讨饶,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鬓发。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广袖一挥,那骇人的威压顿时消散无形。
“此次擅自行事,险些坏我大计!若非念你尚有用处,定要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梼杌闻言浑身剧颤,伏地不敢稍动。
男子冰冷的目光如刀锋刮过,声音寒彻骨髓:“从今往后,未得本尊谕令,不得轻举妄动!那丫头是计划关键,在大业未成之前,谁也不许动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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