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戏台之上，霞光与魔气交织成诡异的帘幕，将那抹立于中央的身影衬得愈发不真切。
龙九缡望着她，僵在原地。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阿榆，可眉眼间那抹属于凤族的雍容华贵，额间若隐若现的神印轮廓，还有周身萦绕的凛冽仙气，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是凤霓上神。
可那双眼睛，那双曾含着星光、会为一块桂花糕笑弯了腰的眼睛，此刻却覆着层寒霜，连望向他时都带着彻骨的陌生。
龙九缡喉间发紧，此时他才惊觉，阿榆，真的被他弄丢了……
“凤霓上神……” 邱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往前踉跄半步，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碎瓷片。
数千年前，在少年的他和桀英在妖界被围攻，命悬一线时，挥手间救下他们的那道白色身影，与眼前人渐渐重合。他曾无数次怀疑过阿榆的身份，可当真相揭开时，那股汹涌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邱夜正欲上前，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毒虫在啃噬经脉。他闷哼一声，墨色迅速爬上眼瞳，又在刹那间褪去。他捂着心口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转瞬间，邱夜的眸子再次被黑暗吞噬，这一次，再也没有苏醒，他体内的魂灵嗤笑着台下的众神，可望向阿榆时，却眼神真挚而热烈。
台下的跪拜声此起彼伏，涟月却猛地从地上弹起，珠钗歪斜在发髻上，指着戏台上的人影尖声喊道，“她不是凤霓上神！你们看清楚，她是榆小钱儿那个贱人入了魔！”
阿榆的目光缓缓转过来，那眼神冷得像万年玄冰。她甚至没多看涟月一眼，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无形的灵力骤然收紧，涟月的脖颈被狠狠扼住，双脚离地时绣鞋上的珍珠簌簌滚落。她徒劳地蹬着双腿，十指抠向脖颈处的虚空，脸涨得发紫，舌尖都吐露出来。
“看……她的神印……” 涟月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阿榆的额头。
众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倒抽冷气的声音连成一片。原本该是金色的凤翎神印，此刻竟泛着浓郁的黑雾，边缘处的纹路扭曲如蛇，分明是魔印！
“大胆魔女！” 一声怒喝划破天际，龙帝龙擎天踏着祥云而来，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霞光中流淌。他挥手便打出一道惊雷，阿榆竟没能避开，被震得踉跄后退，指尖的灵力也随之溃散。
涟月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看向龙帝的眼神满是孺慕。
龙帝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女确已入魔。”
话音刚落，跪拜的众神纷纷起身，仙剑出鞘的脆响不绝于耳。
阿榆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龙擎天，五千年不见，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龙帝猛地抬眼，瞳中闪过丝慌乱，随即厉声呵斥：“魔女休得胡言！束手就擒，本帝尚可助你洗去魔心！”
“洗去魔心？”阿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抬手抚上鬓角，“老匹夫，你当年在绮霞阁放出三昧真火焚烧我们时，怎么没想过给自己洗洗心？”
龙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一派胡言！众神听令，拿下这魔女！”
“谁敢动她！” 胡缨缨率领着万余名妖兵从天而降，青灰色的妖气瞬间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妖兵们手持骨刃，个个眼神凶狠，显然是拼了命要护住台上之人。
龙九缡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暗红的喜袍被风掀起，他扑到阿榆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她，望着龙帝道，：“帝父，她不是魔！”
“她真的不是魔！”他的声音嘶哑，眼眶泛红，看向众神的目光里满是哀求。千年前，在诛仙台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这一次，他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阿榆！”龙九缡转身抓住她的双肩，指尖泛白，“阿榆，你醒醒！看看我，我是小九，我是龙九缡啊！不要被心魔控制！你快醒来！”
阿榆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与别的女子拜堂的男人，嘴角勾起抹嘲讽的弧度。她抬手一挥，龙九缡便像断线的风筝般摔下台去，鲜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
“阿缡！” 涟月连忙扑过去将他扶起，眼中满是关切。
阿榆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小霓，” “邱夜”喜极，跑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你终于回来了。”
“叛徒！” 阿榆的声音骤然变冷，挥袖便将他击倒在地。她俯视着邱夜，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邱夜趴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来，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
阿榆的目光落在脚边的小缦尸身上，那抹冰冷终于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哀伤。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小缦的额间。一道金光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小缦额间的封印寸寸碎裂。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小缦的尸身化作道流光，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蛇形。鳞甲在霞光中泛着幽光，头上的兽角直指苍穹，赫然是上古凶兽蛮蛇！
“是蛮蛇！” 有神君大声惊呼，“这女魔头竟唤出了凶兽蛮蛇，我们怕是敌不过！”
“不对，” 另一个声音响起，“它额间有神印，分明已历劫成神！”
龙帝忽然笑道：“蛮蛇，还不速归神位？难道要为了这魔女舍弃万年修得的正果不成？”
“龙老贼休要多言！” 蛮蛇开口，声音清冷，“当年你将我封印打入下界，这笔账也该算了！”
它转头看向阿榆，眼中满是忠诚。阿榆轻笑，对它轻轻颔首。
蛮蛇发出声震彻云霄的嘶鸣，蛇尾猛地撞向自己的额头。神骨印记随着血光脱落，浓郁的魔气瞬间将它笼罩。
众神见状纷纷倒抽冷气，连凶兽都愿随她入魔。
“怕什么！” 有神君喊道，“它灵力未复，我们联手定能将其拿下！”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鹤鸣之声。白帝带着竹卿和罗阳踏云而来，落在戏台上便对着阿榆跪拜：“恭迎神尊归来。”
“白帝，你看清楚了！”有神君怒斥，“她是入了魔的榆小钱儿！”
白帝起身，面色平静：“她便是凤霓上神，我与罗阳、竹卿均可作证。”
罗阳是上一任羽族族长，而竹卿便是凤霓的坐骑青鸾神鸟，这两位力证，确实很有信服力。
众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信谁。
“榆小钱儿是你青丘帝姬，你自然护着她！”涟月突然尖叫道，“纵使她是凤霓上神，可她入了魔便是事实！魔神现世，三界必遭浩劫，你们难道要护着她吗？”
“浩劫？”阿榆冷笑，“万年天界为争权夺利，引发三界混战，那时的浩劫又该算在谁头上？”
“你休要混淆视听！” 站在前排的南极神君拂尘一甩，雪白的长眉拧成疙瘩，“半月前瑶池宴，负责看守琼浆的云光仙君惨死在偏殿，现场留下的魔气与你身上的气息分毫不差！”
旁边的流华神君立刻附和，“不错！我座下的清风仙童，前日去凡界采买仙药，至今杳无音讯，只在他失踪的山头寻到半块染了魔气的衣襟！定是你这魔女所为！”
“还有昆仑墟的守山神将！” 一位身披锁子甲的天将往前踏出半步，声如洪钟，“三日前巡山时被人挖去内丹，死状凄惨！那伤口边缘的黑雾印记，分明是你凤族灵力裹着魔气造成的！”
霎时间，控诉声浪翻涌成潮。
“我看她根本不是凤霓上神转世，是借了上神残魂的魔物！”
“怪不得这几日天界总有仙君失踪，原来是她在暗中作祟！”
“定是想吸够了仙家内丹，好冲破封印恢复魔力！”
……
“邱夜”忍无可忍，满脸怒气，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那南极神君怒喝：“老匹夫休要血口喷人！那云光是因偷饮琼浆误触瑶池禁制，被天雷劈得形神俱灭，你为了脱罪才故意伪造现场！”
他又转向流华神君，眼中血丝迸裂，“你那清风仙童根本不是失踪，是私闯禁地偷了你的还魂草去救凡间相好，你怕被问责才谎称失踪！”
最后他死死盯着锁子甲天将，“至于昆仑墟神将，分明是你贪图他的火龙内丹，趁他闭关时痛下杀手！你袖口还沾着他的龙血，以为用仙法便能彻底洗净吗？”
被点到名的仙人们个个脸色煞白，南极神君的拂尘都在微微颤抖，“你……你怎会知晓这些？你到底是谁？”
面对质问，“邱夜”突然神色慌乱，踉跄着后退半步，慌乱地隐入人群，只留下句含混的嘶吼：“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天界的败类……”
众神被揭了短，脸上更挂不住，看向阿榆的眼神愈发凶狠。
“休要被这女魔头的同伙蛊惑！” 龙帝趁机厉声喝道，“此女入魔已是铁证，今日定要将其铲除！传鬼刹一族，前来灭魔！”
躲在后排的胆怯的风华神君突然上前一步，大声笑道，“怎么把鬼刹族忘了，只需三千鬼刹兵，便能将这魔女与凶兽，还有这万名妖兵的魂魄钉在九重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先剜了她的魔眼！”
“还有那条入魔的蛮蛇，正好扒了皮做鼓！”
阿榆静静立于漫天叫嚣之中，红衣在猎猎风里舒展如燃尽的灰烬。听着众神对凤霓的诋毁和恨意，她突然特别心疼凤霓，这就是她尽心竭力、掏心掏肺守护的天界，一群恶毒的乌合之众。
抬手抚上额间的魔印，阿榆忽然对着龙帝露出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九重天的混战边缘，一阵阴恻恻的风卷着黑雾袭来，鬼刹族的青灰色甲胄在云层间泛出冷光。
“我看谁敢动她！”为首的男人玄色劲装外罩着件宽大的斗篷，露出的眉眼间带着俊美的英气，满脸杀气，大声喝道。
“哪来的黄毛小儿，也敢在此放肆？” 太白神君捻着胡须嗤笑，拂尘扫过云气，带起一串细碎的金芒，“乳臭未干就敢统领鬼刹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围的神君们哄堂大笑，有天将更是拔出佩剑指向那他：“速速退下，免得污了本将的剑锋！”
男人缓缓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墨色瞳孔里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寒意。
他尚未开口，身后侍卫便一把鬼刀甩过去，太白神君格挡的法力失灵，白胡须瞬间被割去一大截，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倒坐在地。
只听那侍卫惊雷般的怒喝：“我鬼刹族少主，何时轮得到尔等天界败类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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