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绵绵地下，从倾盆到细丝，连日来的炎热被凉爽取代。
十里街上，漫步着撑着油纸伞的凡人和灵气护体的仙门中人。
修士越来越多了，弥生是第一个来沉渊谷的和尚，但不是最后一个。
尹栖水蹲在街道旁边，化作了只有两片花瓣的小花，隐匿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有人靠近，拨开了草丛，眼睛发亮。
尹栖水看向身着道服的修士，他向身后，就要叫来自己的同门。
尹栖水直接化为人形，给了他一巴掌，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就跑走了。
自来的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来越多，她被发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十里街很热闹，叫卖声从早到晚。
可她像是个局外人，永远被隔离在外，显得更为寂寥。
她好想王大妮啊，好想她的喋喋不休，好想她犯的傻，听她再叫自己一次小花。
在这次被发现后，尹栖水不打算呆在十里街了。这里有人间烟火，但是不属于她。
人族，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着，也很好。
她上了山，绕过漓泉，又越过一座山，重新回到了凶兽的居所。
红发男人正在沏茶。
她不躲也不避，径直上前。
封疆只是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你不杀了我吗？”
“不杀。”
“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就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血咒。”
“聒噪。”
不知道面前的少女经历了什么，从最开始杀意外放的嚣张，到现在整个人变得生气全无。真是愚蠢，堂堂大妖，竟然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但也不难猜，无非是自诩正道之人的阴谋和欺骗，让九命，愿意成为他的解药。
可他封疆做事，哪里需要别人的过问。每次诅咒发作时，他不是不痛，痛苦袭来，神志混沌，身不由己，密密麻麻的疼，如有万魔啃食。
但那又如何，他如何选择是他的事。
他想杀人就杀，不想杀人就不杀，哪怕他的痛苦要三界一起共沉沦，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九婴的态度让尹栖水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过他会愤怒，会狠戾，会折磨她后再杀了她......她已经想了千万种死法，可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真是个怪人。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可唯独这个当事人，却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喂！”
就在尹栖水面前，红发男人骤然变回了原型，八头巨蛇受痛开始舞动。
本来离男人有一定距离的尹栖水被困在了巨蛇庞大的身躯间。
蛇头长着冠翎，鳞片是被掩盖再浓郁的魔气间，翻涌着，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感到刺痛。离尹栖水最近的蛇头，眼睛血红，间或划过一抹黑，凶相毕露。
它咆哮嘶吼着，余光似乎发现了她，下一刻，巨蛇骤然将她卷起，收紧。
尹栖水觉得骨头都快要被挤碎，她下意识拔出长剑，却发现动弹不得。霎时，蛇眼的红色退却一瞬，它猛地扬起。
暴烈的风刮得尹栖水脸作疼，她被甩了出去，感受风的气息，又轰然坠地，背咯在了一块巨岩上。她吐出一口血，耳边传来“轰隆”一声。
侧目看去，只见长蛇的身躯撞在了一旁的山脊上，黄沙扬起，岩崖断裂。
八条巨蛇不受控制地发狂，几乎将整个山谷笼罩，沙尘漫天。
尹栖水一动也不敢动，抱着自己的双膝，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这样，一直，耳边是大妖的痛呼，崩塌的山岳，刮落的鳞甲。
时间过了很久，尹栖水也看清楚了。九婴并非只有八头蛇身，而是有一头，已经被截断，而那被截断的一头，魔气浓郁得可以凝成实质。
砍下那蛇头的人，就是给九婴施下血咒之人。
尹栖水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
上古凶兽，可为大妖，但绝不是魔兽。
但它如今的魔气浓郁程度，远超过异兽能承受的程度，不下于一头天生魔。
它看起来痛苦无比，不是自愿与魔气为伍，还挣扎着要保持清醒，取得控制权。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便是有魔族给他施加诅咒，让它也能成为魔气的载体。还是以命途为交换的，最恶毒的血咒。并且，这位下咒之人，修为不啻于九婴。
下咒之人究竟是谁？他们间又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如何做到的？在这样狂暴的魔气侵蚀下，还能在一天中有片刻冷静，变成人形。
她感到无比的困惑和好奇。
这种好奇的情绪，甚至越过了她郁郁的红线。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都能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指清醒时很平静），那为什么她不能？
想到这，她竟然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同为上古大妖，如果她没有遇见王大妮后的人族。那么他们或许会一样，度过漫长而孤寂的生命。过着自负又恣意的人生。
天下苍生，皆不入眼。
等巨蛇冷静下来一些，它庞大的身躯就平铺在地面，几只眼睁开，几只眼闭合。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缓息。懒散却不失危险。
尹栖水就大着胆子，往山下走去，她的肋骨好像断了，走几步，就要咳出血沫，强撑着走到巨蛇面前。
到最后，她几乎是半跪在地面。
又正因为这样的她危险性太小，在她走近时，巨蛇只是撩了下眼皮，又闭上了眼。
尹栖水松了一口气，他好像，真的不想杀她。
接下来，尹栖水就开始调息，为自己疗起伤来。不知过了几日几夜，待她完全恢复时，再睁眼，巨蛇已经消失了。
她一下子就猜到，是男人又清醒了。
她转身，往那简陋的房间走去，门扉半掩，起不到遮蔽的作用。
她很没有素质地直接把门推开了，待看清眼前的场景，瞳孔一缩。男人此时就坐在草席上，正灌下去一口酒。
“你不要命了！”
她还没忘记自己化为原型时，九婴喝酒后发疯的惨状。
似乎觉得被打扰，封疆动作一愣，眉头皱起，“滚出去。”
男人也是言出必行，只见他大手一挥，尹栖水就被一阵风裹挟了出去，最后掉进了漓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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