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翠花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脚上的布鞋在水泥地上磨出“沙沙”的声响。
“别来这套！”王明发猛地从藤椅上坐直身子，手里的搪瓷缸子“咣当”一声砸在茶几上，“为了那个李国庆，你倒是肯低头了？”
“国庆是被冤枉的，您明明知道……”翠花的声音像卡了壳的磁带，“求您高抬贵手，撤销举报……”
王明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看看这个。”
翠花颤抖着接过，展开一看，是一份“谅解书”，上面写着李国庆自愿放弃对孙庆偷窃专利材料的一切追责。
“这是啥？……”翠花猛地抬头，辫梢扫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王明发眯起眼睛，“你让李国庆签了它，我会打电话给老赵。老赵现在在公安局当副局长，是我的发小。只要我一个电话，李国庆就能回家。”
翠花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张，纸边在她手指上划出一道白痕。
“爹，国庆为了这个专利……”
“别叫我爹！”王明发突然暴怒，一把打翻茶几上的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翠花脚边，在她解放鞋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当年要不是你八字不好，我至于把你送人？你就是来克我的，现在倒好，帮着外人跟亲爹作对！”
翠花如遭雷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王明发提干需要才被送养，却不想真相如此不堪。
“就……就因为我八字？”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像坏了的半导体收音机。
“不只是八字，还因为你是女的。”王明发从铁盒里抽出一根烟，火柴“哧”地一声划燃，烟草味顿时弥漫开来。
“爹，原来你们这么嫌弃我？”
王明发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你拿这个去让李国庆签字，只要签字一切都好说，否则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不签就等着吃牢饭吧！听说现在严打，最少判十年……”
翠花眼前一阵发黑。十年……建军才三岁……李富贵夫妇已经扬言要带走孩子……
“好……”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滴在谅解书上晕开一片，“但我有个条件。”
王明发盯着女儿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行啊，学会讨价还价了？不愧是老子的种！”
“说吧，啥条件？”
“这件事情之后，不能找国庆麻烦！”翠花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
王明发掏出英雄牌钢笔扔在桌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要他李国庆签字，我保证不找他麻烦。”
就在这时，翠花想起李国庆常说的一句话：“做人要有底线。”
现在，她正要亲手打破这个底线。
“快点！”王明发不耐烦地催促，钢笔在桌上滚了半圈，“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
“爹，你能不能先让人把国庆放了？”翠花鼓起勇气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说啥？放了？”王明发猛地站起来，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你今天没看到李国庆那小子是怎么对我的吗？那小兔崽子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翠花摇头道：“没有，国庆对我很好，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他，来找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你应该是为了建军才来找我的吧？你娘和我都很喜欢建军。国庆出事，他们李家要把你和建军分开，你才着急的对吧！”
“爹不是的，不是那样。”
“翠花，虽然我没有把你养大，但是你毕竟是我王明发的亲生女儿。我年纪大了，不希望你像小雨那样被孙庆打。你老实跟我说，那李国庆有没有对你动手？”
“没，没有。”翠花急忙否认。
“没有？我可调查清楚了！”王明发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在你怀孕的时候，那李国庆可没少对你拳打脚踢。不过我可告诉你，他李国庆以前打过你的，我会全部替你讨回来！”
翠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爹，国庆对我真的很好，你就让他们把国庆放了吧……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能出啥事？”王明发不以为然地弹了弹烟灰。
“如果国庆出事儿，我和建军不活了也会追随他去。”翠花突然抬头，眼神决绝，“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王明发盯着翠花看了良久，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烟灰缸里积了厚厚一层烟灰。他朝翠花挥挥手：“行了，回去等着吧。天黑前人就放出来了。”
翠花木然点头，转身往外走。她的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身后突然传来王明发的声音：“翠花，你也别怨爹。这世道，男人没点手段咋立足？李国庆那小子太倔，早晚吃亏。”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几分疲惫。
翠花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他不是倔，是有原则。”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自行车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
走出院门，翠花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斑驳的砖墙缓缓滑坐在地。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几个放学的孩子嬉笑着跑过，红领巾在风中飘扬。
翠花突然想起建军天真烂漫的笑脸，想起李国庆教孩子认字时温柔的侧颜。
她猛地站起身，擦干眼泪朝李家方向跑去。
此刻的李家，富贵婶正抱着建军喂饭。收音机里放的节目，建军咯咯笑着躲闪勺子。
看见翠花进来，老太太脸色一沉：“咋样了？”她手里的铝制勺子“当啷”一声磕在碗沿上。
“我爹答应撤销举报。”翠花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国庆今晚就能回来。”
富贵婶将信将疑：“真的？你没骗我？”她怀里的建军伸手要妈妈，小手在空中抓挠。
“千真万确。”翠花伸出手，袖子上的补丁格外显眼，“娘，把建军给我吧。”
富贵婶犹豫了一下，突然警觉地问：“你爹提了啥条件？”她的目光扫过翠花手里的纸张。
翠花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道：“没……没什么条件，就是让我多回去看看他。”她接过建军，孩子身上的肥皂香混着奶香，让她鼻子一酸。
富贵婶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像x光机一样似乎要看透她的谎言：“记住你的话。要是国庆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的。”翠花紧紧抱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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