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风尘仆仆的军人,在村长的带领下,停在了方满福家的院外。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干部,面容肃穆,身姿挺拔,他身后的年轻战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军绿色篷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
村里难得来陌生人,更不用说军人了,这个时候,有不少人跟在后头想看看是什么情况了。人们远远地围着,交头接耳。
院子就是篱笆院子,挡不住什么。水淼正端着簸箕在院里拣豆子,看到门外的人,心里已经有预感了。
她将簸箕放下,打开门,看向为首的军人,又看向后方小战士手上捧着的盒子。
“老乡,请问这里是陈平同志的家吗?”为首的干部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沉稳。
水淼点点头,朝着棚里做午饭的方满福喊道:“妈,有解放军同志找。”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方满福,心猛地一沉,她现在也顾不得锅里的菜怎么样了,踉踉跄跄从屋里出来:“是不是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
“我们是陈平同志生前所在部队的。”干部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家老小,尤其是在水淼和孩子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喉咙酸涩,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叫周建国,是团里的政治处干事。这次来,是……送陈平同志回家。”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生前”两个字像铁锤,硬生生把方满福给锤倒了。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往后倒,水淼眼尖,伸手就要扶,忘了她现在的情况,结果就是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边上的人七手八脚上前帮忙,一个个安慰……
“平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方满福缓过神来,看到后方战士捧上来的骨灰盒,往前一扑,力气大的,边上的人都被带着往前了。她抱着那个骨灰盒哭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陈平同志,”周干事的声音提高了些许,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在一年前的战役中,为掩护主力部队转移,带领一个班阻击敌人,英勇顽强,击退敌人三次冲锋,最终……弹尽粮绝,全部壮烈牺牲。由于当时战况紧急,条件所限,许多牺牲同志的遗骸无法及时收敛辨认……直到近期,我们才通过遗留的物品和战友的证词,最终确认了陈平同志的身份。组织上派我们,将他的遗骨,送回故乡。”
他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战场的硝烟和血的重量。院子内外一片死寂,其他人都不再说话,脸上神情也变得动容。只有方满福从喉咙里挤出的悲鸣。
此时在外面田里干活的两兄弟也被叫了回来,刚刚在门口就听到了解放军同志说的话,再看到院子里自家老娘肝肠寸断,也都红了眼眶。
水淼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缓慢了。那些关于“负心汉”的狗血设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敬仰、悲伤的情绪。
她之前所有的猜测,也都是建立在人还活着的基础上的,她宁可这人脚踏两条船,该做什么了断她来做,也不想这般,年轻的生命再也见不到明天了。
他不是背叛,他是牺牲。他再也回不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所期望的已经实现了,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周干事端起那个布包,似有千斤,他双手递给水淼:“您就是水淼同志吧?这是陈平同志的遗物。”
水淼机械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支早已磨秃了尖的钢笔,还有几颗弹壳做的小哨子,这应该是给孩子的。
“陈平同志是我们的战斗英雄!”周干事看着水淼,语气坚定而充满敬意,“他的牺牲是为了全中国的解放,为了我们千千万万个家庭能过上好日子。他是国家和人民的好战士,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
周干事目光严肃地从边上围着的村民一一看过去,不少人对上他的目光,心虚地低下头。他之前不是没有听到边上村民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跟着光头逃了的,有说抛弃糟糠之妻的……英雄已经牺牲了,不能再这样被编排!
陈平有下落了,哪怕这结果不是家里人能够接受的,但是忙完所有事之后,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方满福一下子老了几岁,她之前觉得自己小儿子凶多吉少了,但是想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现在,期望彻底碎了,她也意志消沉了很多,脾气也暴躁了不少,葛大妮从她面前过去都要挨一顿骂。
已经立冬了,没想到周干事又来了,这次是代表部队和地方政府,送烈士抚恤粮款。
“大娘,近来可好?”周干事看着方满福的模样也是难受,“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啊,陈平同志也不希望您这样的……”
方满福看着一身军装的周干事,仿佛透过他看自己的儿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不过已经能克制自己,不会失态:“我好,好着呢。多看你关心了。”
“周干事,您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来,大家喝点水。”水淼给几人倒了热水,放了点之前自己妈过来时候带的红糖,这招待已经很可以了。
“不用,不用,大姐,您客气了。”周干事坐下来,将这碗淡糖水推到桌子中间,其他人也是如出一辙。
“我这次来是送陈平同志……牺牲的抚恤粮……”现在这个时候,抚恤金主要以粮食为单位计算,到了53年,抚恤形式才统一改为发放现金。
方满福现在根本没法听自己小儿子牺牲的事,她偏着头,任由眼泪滚滚落下。还是水淼签字领取确认的。这次送的粮食在这时的农村,算是不少的储蓄了。
等到水淼把粮食都藏好了,回到房间里坐下,就剩下婆媳还有三个孩子无言沉默。
孩子还小,根本不清楚今天是什么事,眼巴巴看着桌上的三个碗,他们看到自己妈妈往里面放糖了,早就馋了。
两个小女孩会看眼色,看今天气氛不对,还不敢开口要,但是安国仗着奶奶宠着他,挤到她怀里,撒娇着要喝糖水。
“喝吧,喝吧。”方满福拿过一碗给了孙子,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喝到一半想起自己这个奶奶了,还将碗捧起来,“奶奶喝,甜的!”
方满福摇摇头,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你喝吧,奶奶不爱喝……我可怜的孙啊,以后怎么办啊?!”说着又是悲从中来,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了。
悲伤过后,现实的生活问题摆在了面前。过了几天,夜里,方满福把两个儿子和水淼叫到跟前。油灯如豆,明明灭灭,映照在各人脸上。老太太仿佛一夜间又老去了十岁,但眼神却透着一股执拗。
“今儿来,是说分家的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水淼都没想到自己这婆婆要说的是这事。
“娘,怎么好端端地说分家了?!”陈贵顿时皱起眉头,他这老大都还好好的呢!
“你别插嘴!”方满福让儿子闭嘴,继续说道,“平伢子走了,他是为国牺牲的,留下孤儿寡母,我想着跟老三家的过,帮她带带孩子,你们自家的领回去带,也别怪我偏心,谁叫老三狠心呢!!分了家,各管各的,不过我有个条件,一年你们各给我三万块钱!就当是养我老了!”
这不是方满福失心疯了,而是这个时候,发行的第一套货币的面额非常大。万元券非常普遍,甚至还有五万元面额的纸币。就拿盐这必需品来说,现在的盐价格是每斤2000块!
直到55年才会进行货币改革,发行第二套货币。按1:的比率收兑第一套,才稳定下来。
老大陈贵嘴唇动了动,还是点点头:“娘,听你的。”
方满福又看向老二,“你呢,我知道你攒了不少私房钱的……”
“哎呦,娘,我又没有不同意,就按你说的办,行吧。”
两兄弟都明白
“老大,明天,你就去叫村长他们,做个见证,把该分的都分了,过个明路!养老费就从今年开始,过年了,把钱给我!谁都别拖!!”方满福一锤定音。
接着强势地把两兄弟赶走了,他们各自小家怎么闹随他们,反正她这边是咬死了要这些钱的!方满福看着还坐着的水淼,语气难得放缓了些:“你也回去吧,大花二花要是醒来没看到你在会哭的,安国就放在我这,我会带的。”
水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还是把嘴闭上了。她现在说什么呢?她知道婆婆的心思,如果不分家,哪怕陈平的抚恤粮有,但是没办法让孤儿寡母衣食无忧,陈安国以后娶妻生子靠的是两个叔叔的,时间长了,孩子自己怕是都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但是分家之后,陈安国靠的是奶奶,完全不一样的,不需要承担叔叔的恩情。而这里,方满福也是想过水淼的,她觉得水淼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会重新嫁人的,就凭亲家现在的条件,说不准第二次找到更好的对象,女儿倒是算了,但无论如何,对方绝对不会想要安国这个拖油瓶的……
水淼叹了口气,她现在根本没办法给孩子一个保障,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立足呢!无论如何,自己经济独立了才能安排更多的事。
1950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个年对于陈家来说并不开心,老太太自己在房间里还压着声音哭了一场,不过在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常,这都是安国偷偷跟她说的时候,水淼才知道的。
水淼摸了摸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头,“奶奶哭是因为想爸爸了,如果你碰上奶奶哭了,就抱抱她。她心里会舒服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一直到现在,水淼都没有出过村子,实在是交通不便,再者她的身体也需要养养。直到村里通知水淼去县城领革命烈士补贴物资,她这才找到机会,因为需要签字按手印什么的,方满福想到公堂的场面,怂了。
“你到地方了,找老大,让他帮你搬。自己一个人别乱走,小心迷路了。”方满福还跟水淼交待道。
“唉,我知道,娘,你回去吧,路上风大,冷得慌。县城我熟,不会迷路的。”水淼急匆匆交待几句,就跟着村里的牛车走了。
方满福没有回去,就是看着水淼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碰上边上的老姐妹站着等她。
“你盯着有什么用,哪里看得住的,总是要走的。”她劝道,“你自己也想开点,至少还有安国呢,老三没断根。”
“我晓得。她去领东西了,不是要走的。”方满福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她找到对象我也不拦着,大花二花也带走,就是安国留给我,将来有良心就来看看安国就好了……”
“这么想就对了。把安国带大了,你也对得起老三了。”
水淼压根不知道两个老太太想得这么多,她现在就想着去县城找找机会,不说其他,现在百废待兴,她身世清白,还认字,就不相信了没机会!!
陈老大正在县政府做活呢。县政府破败不堪,需要木匠修修打打补丁。水淼她爹就是在后勤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就在中间搭线,让陈老大来干这活了。因此,陈贵对水淼地事情自然上心,看到她的身影了,赶忙过来。
“刚刚你爹你哥他们还念叨呢,不过政府里事多,他们是一刻不得闲,刚刚被叫走了,说是去大坪乡给土改造册去了。”
土地改革早就轰轰烈烈开始了,只不过到他们这里需要时间,一直到51年初了,才算理顺了。
“大哥,你忙吧,我先去找周干事。”
“成,待会要搬东西了,你叫我,我来搬!”
“哎,成!”水淼找到周干事的时候,他正在与人焦急地讨论着什么。水淼见他们大门敞开,知晓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就站着等了会,几个大嗓门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让水淼把事情搞清楚了。
原来,部队留守处负责保卫工作的战士,多是贫苦出身,没念过什么书,认字不多,连写个简单的报告都困难,更别提学习新装备、新条例了,这不,上面下来一抽查,就露洋相了,批评还是轻的,就是限时要求让所有战士把条例背会了理解了,这让周干事十分头疼。
水淼心头一动,她认得字,也会写,虽然现在还都是繁体字,但是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没想着一步到位,直接碰上城里的工作岗位,想得就是先在县城落脚点,那眼下不就是一个机会吗?!
水淼上前,敲了敲门,看到里面的人都转头看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周干事,我……刚刚听到你们说的……我认得一些字,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帮忙教教同志们认字。我爹就是水志邦,他现在也在帮政府做事,我从小跟着他学认字的……”
周干事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陈平的遗孀,对于她的情况,他自然清楚的,之前没有想到这么一号人,但现在考虑到当前确实缺乏文化教员,再说水淼地身份……便答应让她试试。
当然,水淼说是帮忙,周干事也不可能让水淼白白干活,工资没有,但是包了一餐,教一个月补贴100市斤粗粮,要是都通过考核了,还能再补贴50市斤,这可不少了!!
就连水志邦赶回来听女儿给自己谋的工作,也点点头,他这个人务实得很,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去考虑好不好的事!
于是,水淼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县里,给留守的战士们上文化课。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她终于自食其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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