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凌晨,寒气依旧刺骨,天色墨黑,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启明星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清冷的光辉洒在方家村的土坯房和蜿蜒小路上。
水淼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灰布棉袄,手里拎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干粮和她的识字课本——一本边角都磨毛了的《新华字典》和几页泛黄的旧报纸。她呵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一团团散开。
“娘,我走了,你回去吧,安国见不到你又要哭了。”水淼回头对站在门口的婆婆方满福说道。小儿子安国格外黏她,每次她出门都要哭闹一场。
方满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紧紧的髻,身上一件深蓝色的罩衫洗得发白。她踮着脚朝村口小路张望,拐弯处,那点熟悉的昏黄光晕晃晃悠悠地近了,是村里老陈头去县城的牛车。
“哎,我这就回去,你路上小心点。”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是站在门口没动。
牛车已经近在眼前了,简陋的木板车上已经猫着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都是赶早去县城办事或者走亲戚的。
看到水淼,车上的人声音低了下去,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水淼只当没看见,利索地爬上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娘,回吧,外面冷。”她再次催促。
方满福看着牛车吱呀吱呀地启动,渐渐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关上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鸡圈里偶尔传来几声咕咕声。分家后,她跟着老三家过。如今水淼在县城谋了份临时差事,照顾三个孩子的担子就落在了她肩上。
为此,葛大妮没少在背地里摔打东西、指桑骂槐,说她偏心。方满福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也只能硬起心肠——早就说好了的,分家了,各管各娃。她一个老婆子,还能劈成三瓣不成?
“哎,哎,福婶,你老三家的又去县城了?!”隔壁院墙突然探出半个身子,是大丫,和水淼同年嫁到村里的。
她头发乱蓬蓬的,裹着一件旧棉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与酸意,“找的啥工作啊,这么金贵?天天往城里跑……哎呦,还是她命好,男人没了,拍拍屁股就能走,孩子一扔,自在哟……”
这话像针一样扎人。方满福眉头一皱,刚想开口骂,隔壁院里就响起了大丫婆婆尖利的骂声:“就你嘴碎!一天到晚趴墙根,活儿不见你干多少,闲话一箩筐!人家水淼认字!她爹能给政府办事!你爹干啥的?你会啥?还不滚去鸡窝铲屎!我们家真是倒了血霉娶了你这么个懒婆娘……”
骂声中,大丫被一把从墙头拽了下去。方满福摇摇头,没再理会,转身回了屋。
屋里,土炕上有了动静。大花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小声问:“奶,我妈上班去啦?”五岁的二花也迷迷糊糊地跟着爬起来。
最开始水淼去上班,三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以为妈妈不要他们了。过了几天才慢慢习惯,今天更是等水淼走了才醒。
“刚走,说今天活儿少,能早点回。”方满福语气缓和下来,走到炕边,摸了摸大花的头,“带你妹和弟弟去撒尿,别尿炕上。奶给你们蒸枣吃,昨儿你妈带回来的红枣。”
她走到屋角那个掉了漆的木箱子前,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个小瓦瓮,又从瓦瓮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袋子,里面是半斤红彤彤的干枣。
方满福枯瘦的手指仔细地数出五颗枣,三颗明显大些的放在一边留给孙子安国,剩下两颗小的,给大花和二花一人一颗。
在她心里,传承香火的孙子自然是顶顶重要的。水淼知道婆婆重男轻女,事实上,原主自己也直到生了儿子安国才觉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水淼如今自顾不暇,孩子们的事,只能慢慢来。
牛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路边的田野和树木显出了模糊的轮廓。
车上女人们的闲聊声也大了起来,话题绕着家长里短,但水淼能感觉到,总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
“到了。”赶车的老陈头在政府大院附近停了车。水淼从布包里掏出一小把炒花生,塞到老陈头手里:“陈伯,辛苦您了。”
“哎,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老陈头憨厚地笑笑,还是收下了这把花生。
水淼跳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襟,挺直脊背走向那座在当地人眼中颇具威严的政府大院。人一走,就好像打开了其他人的嘴巴开关。
“啧啧,谁能想到陈老三家的还有这运道……”
“认字就是不一样啊,她爹不是还在给县长办事吗?”
“我听说也就是临时帮帮忙,长不了……”
“有她爹在,这活儿干完了还能找下个!我看呐,水淼迟早得改嫁,陈平都没了,还守着干啥?……”
水淼闭着眼睛翻了一个白眼。这要不是她爹她兄弟给力,她工作的地方又威严,不然就这每天来来往往的,怕是早就在风言风语中成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哎呦,水同志,您今天又这么早!”办公室的周干事刚打好热水,看见水淼进来,连忙热情地招呼,“快,倒杯开水暖暖,刚开的!”
水淼的工作其实很轻松,主要是给战士上扫盲课。战士们平时要训练、要执勤、甚至还要剿匪,能静下心来学习的时间有限。当初周干事给她这份工作和津贴,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烈士遗孀的照顾。
但是水淼有另外的考虑,她又不是真的为这点粮食补贴来的。她来的早,就力所能及做点事情,扫地擦桌子太小儿科了,能发挥她最大优势的就是她认字。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文盲率大约在80%以上,这意味着绝大多数人口不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部队的战士也一样。可想而知会读会写是多么珍贵的一项能力了。
“周干事,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水淼看周干事不太忙,端着一杯热水暖手,斟酌着开口。
“哦?水同志有什么好建议?坐。”周干事是个爽直的军人,对水淼这个有文化又肯干的烈属很尊重,他坐下来,还拿出笔记本,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
水淼坐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从自身经历想到的。国家给我们牺牲同志的家属发了抚恤,这是不能让烈士的血白流。但是周干事,我前几天帮忙整理资料,还有平时听一些战士念叨,觉得这抚恤金的发放和后续关怀,可能还有些地方能做得更周到。”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周干事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反而听得专注,便继续说了下去。
“比如,上次来领抚恤粮的,有好几家都不是直系亲属,有的是堂叔,有的是族老,说是帮忙代领,转交给孤儿寡母。可我们怎么确保粮食真的到了他们手上?那些没了顶梁柱的家里,现在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难处?我看档案上就写个名字年龄,这样的登记太简单了。我觉得……咱们对烈属的关怀,还能更细致些。”
水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真挚的力量,“我想着,能不能组织一次对全县烈属的家庭走访,把每家每户的真实情况都了解清楚,建立更详细的档案,往后他们遇到困难,咱们也能及时帮一把。总不能……让咱们的战士流血牺牲还不能心安。”
周干事听得神色凝重,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移动,记下了水淼说的要点。水淼说完,他合上本子,郑重地看向水淼:“水同志,你说得太对了!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职,非常感谢你能提出来!这是正事,也是急事!你等等,我这就去跟领导汇报!”
周干事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不过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振奋:“领导同意了!非常支持!认为这是完善优抚工作的重要一步。水同志,这个建议是你提的,你最清楚该怎么开展,今天就辛苦你,带我们几个跑一趟,先去几个村子实地看看!”
说走就走。周干事,还叫了两名年轻的战士,一行四人立刻出发。没有自行车,全靠两条腿走路。
水淼体质还比较弱,走了一段山路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水同志,要不要歇会儿?”周干事注意到她脸色发白,赶紧招呼大家停下。
水淼靠在路边一棵老树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火辣辣的。“没……没事,就喘口气……马上好!”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喘了几口气,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汗。休息了不到两分钟,又坚持继续赶路。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大坪乡。水淼翻看着手里的烈属名册,心情复杂——前几天她爹水志邦就是来这里搞土改工作,差点被卷入麻烦,没想到今天自己也来了。
“前面就是黄小满烈士的家了。”周干事指着前方一处低矮破败的黄泥房子,语气沉重,“他是独子,家里就剩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儿子,媳妇之前就已经跑了,祖孙两人身体还不好。抚恤粮一直是村长代领,说是帮忙照顾……”
水淼看着那在寒风中似乎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心里一紧。她跟着周干事走上前,敲响了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没人回应,水淼找了一圈才找到经过的一个人问,才知道老人家现在在地里耕地。这天气?!
四个人又赶到地里,远远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初春尚且硬邦邦的田地里,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头发全白、身形干瘦得像风中芦苇的老太太。她身上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好几处露出了发黑的棉絮。
一双如同老树皮般粗糙皲裂的手,正死死攥着一副老旧简陋的犁铧的扶手,前端套着的,竟不是牲口,而是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弓着背,将绳索勒在单薄的肩头,几乎整个人要趴到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拽,每走一步,脚下都带起沉重的泥块。老人在后面费力地扶着犁,犁铧在板结的土地上划出一道浅而歪斜的沟壑。
没有牛,没有帮手,只有这一老一小,在用最原始、最艰难的方式,与土地搏斗。寒风卷起地头的枯草,更显得这幅场景凄楚得刺眼。
水淼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鼻子一酸,眼前瞬间就模糊了。直接跳到地上,往两人走去。
周干事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也跟着猛地大步跨进田里,另外两名年轻战士也是眼圈发红,紧跟其后。都跑在了水淼前头。
“大娘!歇歇!我们来!”周干事的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不由分说,从老人那双冻得通红僵硬的手里,轻轻而坚定地接过了犁铧扶手。
一名战士则赶紧去解那孩子肩上的绳索,孩子茫然地抬起头,一张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
老人似乎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搂紧了孙子,茫然地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畏惧。
水淼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冰凉的胳膊,声音放得极柔:“大娘,我们是县里政府来的,来看您了。这地,让周干事他们帮您耕,天冷,您先到田埂上歇歇脚,喝口水。”她说着,从随身带的军水壶里倒出一点温水,递到老人嘴边。
老人怔怔地,任由水淼扶着坐到田埂上,喝了口水,呆滞的目光看着周干事和两名战士接手了犁铧。
两个年轻力壮的战士在前面拉,周干事在后面稳稳地扶犁,效率立刻不一样了,深褐色的泥土被整齐地翻起。
水淼就蹲在老人身边,握着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家里的情况。老人起初有些拘谨,语焉不详,在水淼温和的引导下,才断断续续地说起来。儿子牺牲后,她就成了孤老婆子,身体一直不好。
村里说好的抚恤粮……
“粮……粮食?”老人嗫嚅着,“上回不是已经送了吗?”她说的是周干事送的那回,但是后面通知去领的,根本不清楚!
水淼的心猛地一沉,和周干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干事扶着犁的手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大娘,”水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政府这次发的抚恤粮,是一次性发了半年的细粮和粗粮,三百市斤,还有几尺布票和一点钱。是一个叫铁栓去领的,您……都没拿到吗?”
“三百市斤?!”老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俺……俺不知道啊!铁栓就说有点粮,也没说那么多……他就前些天给了俺五斤谷子,说……说政府就发了这些,让俺省着点吃……”
“砰!”周干事一拳砸在犁铧扶手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烈士用命换来的抚恤,竟然被如此克扣!连孤寡老人的活命粮都敢贪墨!简直丧尽天良!
但是现在他们过来了,一定把这件事解决!!周干事压着怒火把地耕完了,几个人默默地将老人和那个孩子送回家。
那所谓的“家”,更是家徒四壁,灶台冰冷,炕上的破被子硬邦邦的,屋里找不出一样像样的东西。
看着眼前景象,再想到被克扣的粮食,周干事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无法无天!”周干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就朝村长家走去,水淼和两名战士立刻跟上。
周干事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巨大的声响把里面一个正收拾着锄头的年轻男人吓了一跳,正是村长的儿子铁栓。
之前村长因为抗拒土改,散布谣言,已经被抓起来关着了,没想到他儿子也是一丘之貉,丧尽天良!
“谁啊?!怎么,觉得能欺负到我家了……”铁栓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看是穿着军装、面色铁青的周干事,以及后面跟着的水淼和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脸上挤出一丝谄笑,“哎呦,是……是周干事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黄小满烈士的抚恤粮呢?”周干事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厉声问道。
铁栓眼神闪烁,支吾道:“抚恤粮?发……发了啊,我都交给黄老太了……”
“放屁!”周干事一声怒喝,“三百市斤粮食,你就给了五斤糙谷子!剩下的呢?!”
“那……那可能是记错了,我……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铁栓额头冒汗,还想狡辩糊弄。
“不用了!”周干事大手一挥,对两名战士命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我亲自搜!!”说着带着水淼直奔地窖,果然发现了发的抚恤粮放在另一边!
周干事对着跟着下来的水淼说道,“水同志,麻烦清点清楚这次克扣烈属抚恤粮的账目,一起带回县里依法处置!”
等到从地窖上来的时候,两名战士已经利索地将面如土色的铁栓反剪双手捆了起来。
这一下就是动了马蜂窝了,村长家人多势众,铁栓亲兄弟都是五个呢,一下子都围上来了了!
周干事别看是干文职的,倒也是枪林弹雨过来的,这种场面怎么会怕,当时就喝退几人,硬是亲自押着铁栓走出人墙。
没想到他们查的第一站,就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周干事把人直接押到单位,把事情往领导面前一撂,领导当时就把帽子摔在桌子上,“真他么反了!!”
这不是怪周干事莽撞,而是骂铁栓狼心狗肺,“把事情都给我审清楚,谁吃了都别放过,吃多少都给我榨出来!!!”
就这样……当天晚上,村长一家壮劳力齐齐整整在拘留所里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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