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里,空气混浊,弥漫着草席的霉味和汗臭。黄大牛,蜷在角落的草铺上,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往日油光水滑的头发也纠结成了乱草。
他正迷迷糊糊打着盹,忽听铁门哐当一响,又被推进来一串人。黄大牛努力抬起眼皮,惺忪的睡眼里透着想看热闹的想法。
他倒要看看,又是哪个倒霉蛋和他一样,踢到了新政府这块铁板了。这些日子,这牢房里进进出出的,多是和他差不多境遇的“老规矩”人,嘴上喊着冤,心里却未必不清楚自己那点勾当。
他黄大牛自认冤屈,天地良心,他哪有胆子真反抗政府?不过是……不过是一向如此罢了!上面下来的政令,就像一块肥猪肉,从县到乡,从乡到村,哪一层不沾点油星?到他这最后一环,顺手抹一点,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不过就是想给自家扒拉几分地,怎么这新政府就如此较真,非要一毫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那些泥腿子,他们算得明白吗?!他心里嘟囔着,混杂着不甘和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侥幸,总想着自己这几天也没受什么罪,大概就是关几天吃个教训就是了。
嗯?这几张哭丧着的脸,怎么越看越眼熟?
“爹!爹啊!!”第一个被推进来的就是铁栓了,他一眼瞅见角落里的父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绝望,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连滚带爬地扑到黄大牛跟前。
他这一扑,像是打开了闸门,后面跟着进来的几个子侄辈也顿时炸开了锅,“爹!”“爷爷!”“大伯!”……哭喊声、哀叫声混成一片,把黄大牛彻底给叫懵了。
“吵什么吵?!都安静点!!”守在门外的战士不耐烦地用枪托重重敲了敲铁窗框,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呵斥声像冷水泼进油锅,牢房里瞬间噤声,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喘息。
等到战士的脚步声远去,黄大牛才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一把抓住铁栓的胳膊,声音发紧:“栓啊!你……你们咋也进来了?我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吗?阻挠土改,那是我一个人出的馊主意,跟你们没关系啊!”
“爹,不是为那事!”铁栓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又急又怕,“是……是部队来人检查,发现……发现咱们把黄小满家的抚恤粮给……给收着了!凡是在那粮上伸了手的,一家子全给逮来了!”
他们这一大家子,当初见那百十斤粮食,就像饿狼见了肉,都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横财,几家子你争我夺,当场就把细粮给瓜分了,剩下的就偷偷藏进了地窖,谁承想事发了呢!
“大伯,我们冤啊!我就……我就舀了一碗米啊!怎么连我也抓进来了?!”旁边一个年轻点的侄子带着哭腔喊冤,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贪那点小便宜。
“滚你娘的蛋!”铁栓正心烦意乱,一听这话,抬脚就把他踹开,“当初分的时候,就你抢得最凶,生怕少了你那份!现在想撇清?晚了!”
他转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老爹,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爹,您说,这可咋办啊?咱们……咱们会不会被拉出去……枪毙啊?”
黄大牛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看着儿子们惊恐的脸,他强自镇定,安慰道:“不至于,肯定不至于!就那么点粮食,能有多大事?大不了……大不了咱们把粮食加倍补上就是了!都把心放宽点,估计就是关几天,教育教育,没事的!新政府也得讲道理不是?”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儿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黄大牛的乐观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远远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水淼和周干事的摸底工作,像一根导火索,引燃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这才第一家呢,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军管委的领导震怒异常,直接抽调了一队战士,在全县范围内展开了拉网式的排查。人手充足,雷厉风行,效率极高。短短五天时间,全县所有已知的烈士家属情况被梳理了一遍。
结果,用“不理想”来形容都是轻的。呈报上来的情况,只能用“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八个字来概括。吃绝户、强占田产、克扣、冒领乃至直接抢夺抚恤粮款……种种恶行,在许多村庄竟成了普遍现象!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军管委的会议室里,领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缸都跳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眼中喷火,“这帮蛀虫,他们动摇的是我们军队的根基!在寒将士的心!这不是反 革命行为是什么?!这比明火执仗的土匪更可恶!”
“反 革命”这三个字,在当下的背景,重于千钧。自从去年镇 反运动轰轰烈烈展开,天天都能看到罪犯被押着走街过市。
这顶帽子扣下来,黄大牛一家,以及像他们一样昧着良心侵吞烈士抚恤的人,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注定。
性质彻底变了。它不再仅仅是村里人的工作作风或贪占小便宜的问题,而是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从周干事他们负责的普通民政事务,迅速移交到了专门负责对敌斗争和重大案件的公安处。
周干事他们之前的调查只能算是投石问路,公安处一旦正式介入,那才是真正的雷霆万钧。任何试图隐瞒、抵抗的行为,在国家机器的强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螳臂当车。
主要工作移交后,周干事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而水淼这个编外人员,更是骤然清闲下来。她看着公安处的同志忙进忙出,颇有一种“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的感觉,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寻找新的切入点。
不过,她这一番“折腾”并非没有收获。军管委的领导自然知道了她,不仅积极反映问题,居然还识字断文。
“没想到咱们这儿还藏着个秀才!小周啊,这样的人才你怎么不早点报告!”领导正为一件事发愁呢——打仗、剿匪,他和他手下这些兵个个都是好手,可一坐下来写报告,那比挑二百斤担子还费劲。
就这次的情况,肯定要向上做检讨,一方面的确自己在管理上有大纰漏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好在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同样的,他这里的事情又不是个例,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有的,那总得想个法子报上去将功补过吧。
领导想了一天,头发都快要薅没了,就在信纸上写了“检讨书”三个字,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这不,害群之马都快审讯完了,他还没有头绪,看看身边的警卫员,都是五大三粗,看到书本眼睛就犯迷糊的,他也不抱希望了。
猛地想起了水淼。一打听,她今天正好在给扫盲班上课,领导二话不说,带着警卫员,直接就奔着小课堂来了。
他往第一排一坐,那严肃的气质,立刻让课堂氛围为之一凝。
水淼一进来就看到了,不过也就稍稍停顿了下,接下来自然地开始上课。这个时候还没有简体字呢,拼音更加没影,水淼也只能教一教百家姓,千字文,再加上一些生活中的日常用词,真要是把这些都认识了,日常也差不多了。
这领导也不是专门来听课的,为的就是下课了能够和水淼搭个话,说一两句,送点粮食请老师斧正斧正,这不就能把报告的事情给说开了吗。至于说一个命令下去让别人不想干也得干的,那就不是他的作风,不然这和以前的军阀有什么不同?!
他原本以为自己听着会睡着了,他干革命厉害,一马当前也没皱眉,但是对于学习就是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啊,不然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来这了,要是文化水平高一点,少说在市里了。
没想到听着听着越听越有趣,这老师讲得可有意思了,一个字都还能是一个故事呢!就是“鹅”这个字吧,一说出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让他写,那对不住了,写出来的就是一个污渍。但是一听“我在前面跑,大鸟在后面伸着脖子追”,他顿时有画面感了,这个字就在他脑子里生根了。
像是“山”“水”这些字,画个简笔图形,一步步演化到现在的字,上面老师写完,他也记住了!嘿,还真有几把刷子,心里的那点不以为意顿时没有了。实在是他们这些大老粗吃够了没文化的苦啊。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上面查到了一个特务,发了机密电报让他们把人控制住。公安处的几个人拿了电报就去抓人,因为不识字,不知道要抓谁,到了村里就找了唯一认字的人问,好家伙,直接问到正主面前了!!要不是因为看到这人看了电报之后神情不对,惹得经验丰富的战士起疑了,不然真的要被他胡编乱造的名字糊弄过去!!
你看看,这样的事情都能发生,这不正说明部队里的文化需要极大地提升吗?!小周这事就办得不错!!
水淼知道领导绝对不是为了听个课这么简单,课间结束,其他人如释重负一窝蜂涌出去后,这领导总算是期期艾艾开口了,“……唉,我肚子里有一窝的话,就是握了笔,脑子就一片空白……水同志,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只要把这事说清楚就可以了。这本来你就从头干到尾的,什么情况你也清楚。”
水淼当然不会拒绝,这对她来说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没想到这领导还挺客气,要走了还特地让周干事转交了一小布袋的小米,掂量着有两三市斤,这东西现阶段可不好找啊。
下了课,水淼还特地装了一半的小米,去了自己娘家一趟,她妈正在堂屋门口借着亮光给孙子孙女的衣服补补丁呢。一件衣服从大人传给小孩,从大的传给小的,到后来简直不能看了,稍微动一动就能扯开,只能不断打补丁。
“小姑来了。”水淼的大嫂正准备做晚饭呢,看到水淼进来还顿了顿,打了声招呼,原本进厨房的人在院子里站住了,她有点犹豫,这个点来,到底要不要多加点粮食啊。“留下来吃饭啊。”话这么说,人就没见动静。
“唉,我过来跟妈说点话,您别招待了,牛车来了我就走,耽误不得。”水淼说道。
水淼她妈听大儿媳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抬起头了,自然将小院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对着自己这个儿媳也是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家里现在又不缺这点吃的,再说自己女儿过来什么时候空着手过,就算是空着手,这家还是自己当家呢,给自己女儿就一顿饭都不行了?!
原本水淼就在堂屋下把小米给了完事,这东西算是精细粮食了,平常几乎买不到的,两个老人也能够吃几餐。没想到自家妈气性上来了,非要拽着水淼进屋说。
“妈,就是给点小米的事,你看你还专门拉进屋,别人还以为你要给我什么宝贝了呢,不能见人。”好吧,水淼也是有点小脾气的,这话说的就有绿茶味了。
“还真有东西给你!”小老太从床里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包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这是你爸淘来的,带回去给两个孩子吃。”牛皮纸包并不大,薄薄一层,水淼拿近一闻,就闻到了一股牛肉味,“牛肉干?”
“就你鼻子灵。收着,不然待会你大嫂又要来敲门了。”
话还没说完呢,还真响起敲门声了:“妈,晚饭做什么,地瓜干成不?”是大嫂的声音,显然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来刺探军情了。
“家里除了地瓜干,难道还有龙肝凤胆吗?”大概也知道自己问得蠢了,水淼大嫂讪讪一笑,也就不敢再门口待着了。
小老太又是一个白眼,对着水淼努努嘴:“看,我说什么来着?!”
哎呦,水淼还真乐了。两人出去了,水淼就感觉大嫂像是探照灯一样看着她,要是她点头同意,说不准还想上身搜搜。不过等到水淼拿出那小袋小米,脸上表情立刻变了,邀请她留下来吃晚饭的人情足了很多,不过也就是从1%到33%,一半都没有。
水淼走出门,笑了笑,并没有怎么生气,都是穷闹得,等到以后生活好了,说不准回忆往昔都会拿这事打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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