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祝秀兰带着女儿韦玲把韦勇买的县政府二手房子彻底的收拾了一遍，卫生搞得干干净净。儿子说过了十五就搬到县城住，不再每晚窝在诊所里阁楼上了，韦青山祝秀兰夫妇俩说要办一场搬家酒，韦勇不同意，两口子只得作罢。不过每个星期祝秀兰都会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好让儿子住得舒心。
正月十八，下午六点，忙碌了一天的韦勇终于下班了，他拉下卷闸门锁好。诊所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南方125摩托车，深红色的油箱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依旧泛着一种崭新而耀眼的光泽。摩托车是他昨天刚买的，为了从诊所到县政府房子来回方便，他还买了一个诺基亚3210手机。
韦勇从皮带上挂着的手机包里掏出手机，有些生疏地按动键盘，他给奚若雪打电话，告诉他一会儿送还毛巾给她。
“喂，哪个？”
“喂，是我，韦勇。”
韦勇咳嗽了两声，他有些紧张。
“哦，韦医生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一喜，“你下班呐？有什么事吗？”
“嗯，刚下班。“你，你呢？下班没？”
“刚收拾完，正准备下楼呢。” 奚若雪的声音伴随着隐约的脚步声和关办公室门的轻响。
“噢我找你有点事，就是，就是前两天你给我系的那条围巾，我洗好了，我想现在给你送过去。”
“哎呀我还以为啥事呢，就这个啊，韦医生累你还特意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我回兰关，正好顺路，你吃饭了没？没吃的话要不……要不一起吃个晚饭？我请你。”
“我还没吃，不过让你破费那怎么好意思嘛。”
“没事没事，请你吃饭应该的，” 韦勇怕她拒，连忙说道：“你在单位门口等我就行，我骑摩托车，一会儿就到。”
“那……那好吧。你路上慢点骑，天快黑了，注意安全，我在防疫站门口马路边等你。” 奚若雪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欣喜和期待的笑意，
“好，一会儿见。” 韦勇几挂了电话，他抓着摩托车把手，利落地跨坐上去，双脚踏地，把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轰——轰——轰！”
南方125引擎的咆哮声瞬间撕破了乡村傍晚的寂静，强劲的震动感从坐垫下、从握着车把的掌心传递上来，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他踩下档位，松开离合，油门一拧。摩托车如同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朝着县城兰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十分钟不到，摩托车轰鸣着驶入了县城嘈杂的街道。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店铺橱窗亮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衣行色匆匆。他熟练地拐过几个路口，县卫生防疫站那栋有些年头的灰色四层小楼就在眼前了。远远地，他就看到单位大门外马路边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青黑色中长款羽绒服的身影。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娇俏的身姿。奚若雪微微低着头，脚尖轻轻地拨弄着一片落叶，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
韦勇轻踩刹车放缓了车速，在奚若雪面前稳稳停下，挂空档，引擎的翁鸣声惊醒了奚若雪的注意，她闻声抬起头，见是韦勇，嘴角不由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在半路上呢。”
“我骑得有点快，本来也不算远。”
“十五那天咋没见你骑摩托车。”
“噢这两天刚买的。”
“你不学就会骑摩托吗？你真厉害。”
“没有，以前在蒲关县跟师时骑师傅的摩托车练过手，这也不难，就跟骑速度快的单车差不多。”
“那还是算你厉害，我可不敢骑，呜呜的看着就怕。”
“学会了就不怕的，你想学吗，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算了，我可不敢学。”
奚若雪侧身坐上摩托车，右手轻轻搂住了韦勇的腰。
韦勇心中一荡，身子发紧，脸上发烫，他甩甩头，掩饰状的从腰包里拿出围巾递给奚若雪，“你的围巾，戴上吧，坐摩托吹风冷。”
“嗯，谢谢你。”奚若雪接过围巾戴脖子上。
“戴好了没？”
“好了。”
“坐稳了咯，出发了哈，去菜码头河鱼馆吃鱼克。”
菜码头河鱼馆在兰关城西关湘水轮渡码头河堤上，近两年新开的，因为水煮河鱼做得好，打响了名气，河鱼馆河对岸就是云潭县雷公镇。
不要一刻钟，便到了菜码头，河鱼馆门脸不大，透着一股家常的味道。此刻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鱼鲜香、辣椒香、姜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气。
“嚯，人真不少呢。” 韦勇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绅士状让奚若雪先进。
刚一进店，一个系着围裙笑容热情的中年大姐拿着菜单和小本子很快迎了上来。
“两位吗，吃点啥？”
“嗯两位，你家有什么新鲜河鱼？”韦勇问。
“两位请坐这桌，”待两人坐下后，中年大姐接着介绍道：“咱家有今天现捞的江黄尾，江团，江红鳡鱼，还有河虾河蟹河蚌。”
“有什么特色菜吗？”
“咱家特色菜很多，有酸菜鱼、水煮鱼、豆花鱼、片片鱼、清蒸鲈鱼、酱焖鳜鱼、红烧甲鱼、韭菜炒河虾、油爆河蟹等等……”
韦勇接过菜单递给奚若雪，“你点咯。”
奚若雪也没推辞，低头翻看着菜单，手指点着图片：“来个招牌酸菜鱼吧，配菜加份豆腐和豆芽。再来个……嗯，油爆河蟹，再来个冬苋菜肉片汤，就这些。”
“好嘞，两位稍等，一会儿就好了。”中年大姐嗓音嘹亮，转身吆喝着就朝后厨去了。
等待上菜的间隙，韦勇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奚若雪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茶。淡黄色的茶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雾气。
“今天上班忙吗？” 韦勇找了个话题，把茶杯轻轻推到奚若雪面前。
奚若雪双手捧住温热的茶杯，汲取着暖意，“还行吧，老样子。开春前各种计划、报表材料，下午开会，关于春季流感的防控部署，听得人脑壳疼。”
“那是有蛮累的。”
“你那儿更不容易，” 奚若雪看着他，“你诊所就你一个人顶着，连替手的人都没有。”
“习惯了，自己开诊所不就这样嘛。”
“你不考虑请一个人？”
“小诊所，请不起人。”
奚若雪默了一下，捧着茶杯浅喝了一口她看着韦勇，声音放轻了些：“你还记得去年那个不，去年东湖村那个疑似出血热转上来的病人，当时县医院都紧张得要命，幸亏你第一时间上报，处理得又及时又稳当。连我们站长老王后来开会都提了好几次，说基层有你这样的大夫，是老百姓的福气。”
韦勇愣了一下。那是去年冬天最让他心力交瘁的一个病例，一个高烧、出血点、肾功能急剧恶化的村民。当时县医院的专家都被惊动了，最后确诊是重症流感合并急性肾损伤，并非出血热，但情况也万分危险……没想到奚若雪还记得这么清楚。
“哪里，你们王站长过奖了，我不敢当啊。”
这时，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大号汤盆过来了：“酸菜鱼来喽，两位请。”
浓郁的、带着强烈酸香和辛辣气息直窜鼻孔。乳白色的浓汤在盆中翻滚，大片雪白滑嫩的鱼片沉浮其间，金黄色的酸菜、鲜红的泡椒、翠绿的葱花和香菜点缀其上，还有吸饱了汤汁的嫩豆腐块和脆生生的绿豆芽。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
“哇，好香！” 奚若雪眼睛一亮。
“你尝尝。”
韦勇拿起勺子，先给奚若雪碗里舀了几片鱼肉、豆腐和豆芽，又浇上一勺热腾腾的酸汤。
“谢谢。”
奚若雪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吹了吹气，小心地送入口中。鱼肉极其鲜嫩，入口即化，酸菜的酸爽、泡椒的辛辣、花椒的麻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刺激着味蕾，瞬间唤醒了被寒气冻得有些麻木的食欲。“嗯，好吃！鱼很鲜，汤也鲜！”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被热气熏得脸颊微微泛红。
韦勇也吃了一口，酸辣鲜香的味道在口中炸开，果然名不虚传。他夹起一只裹满红油和辣椒籽葱花的油爆河蟹，熟练地剥蟹壳，放到了奚若雪面前的碟子里。
“你也吃。” 奚若雪礼尚往来地给他夹了一片酸菜鱼。
“你吃呀，我自己来。”
……
两人大快朵颐，热辣鲜香的美食下肚，驱散了寒凉，也带来了一种熨帖的饱足感和放松感。最初的拘谨和那点微妙的感觉，在食物的慰藉和胃部的暖意中渐渐消融。
韦勇看奚若雪喜欢吃蟹，又给她剥了一只。
“谢谢。”
奚若雪看着碟子里的油爆河蟹，又抬眼看着韦勇专注剥下一只，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他剥蟹的动作很专注，手指修长而有力，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漫过心田。她拿起筷子，夹起那只蟹，送入口中。麻辣鲜香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这一次，似乎还多了一丝别的、难以名状的滋味。
“你吃饭吧，我给你盛。”
奚若雪起身给韦勇盛了一碗饭，还给碗里舀了一勺鱼汤。
韦勇双手接过，碗里的白米饭瞬间被琥珀色的鱼汤浸润，散发出更加诱人的香气。韦勇看着碗里那鱼汤，再看看奚若雪含着微笑的眼睛，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了，一股让人心醉的暖意和温馨包裹住了他，驱散了冬日里的寒冷。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寒气似乎被这小小的角落彻底隔绝，只剩下食物的香气、茶水的氤氲，和一种无声流淌的、温暖而默契的暖流在彼此之间悄然涌动。那些关于过去的伤痕、关于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都暂时被这碗热汤、这份默契所抚平。他们安静的吃着饭，享受这一刻无言的美好。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从河鱼馆出来，韦勇发动摩托车，奚若雪熟练的坐好，这回她双手搂住了韦勇的腰。
韦勇小心地操控着摩托车，速度放得很慢，因为骑快了风吹得好冷。他能感觉到身后奚若雪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前倾，几乎贴着他的后背。那细微的接触点，像一个小小的暖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的气息。
到了县防疫站门口，韦勇停住摩托车，奚若雪下车，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果皮。
“哎哟！”
韦勇心头一紧，“怎么了？”
“我脚崴了一下，哎哟喂。”
奚若雪躬着腰，一只手去揉按自己的右脚踝。
“别动，” 韦勇立刻把摩托车停好。他也顾不上什么避嫌，借着昏暗的路灯，蹲下身来查看，用手去触摸，“怎么样？疼得厉害不？”
“哎哟还行，应该没啥大事，就是扭了一下。” 奚若雪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一阵隐隐的抽痛，让她皱了皱眉。
“来吧，我背你上去。”
奚若雪看着眼前这个蹲在自己脚下的大男孩，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汹涌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眶忽然一热。
“韦勇，”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哽。
“咋了，快上来呀我背你上楼。” 韦勇没有发现奚若雪的异样，催促道。
奚若雪不再犹豫，她忍着脚踝的抽痛，慢慢的趴伏到这个大男孩温暖的后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韦勇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腰背一用力，稳稳地站了起来。奚若雪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很真实，带着冬衣的厚实感，还有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的气息。
“抱紧了。” 他低声嘱咐了一句，随即迈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前面宿舍区那片温暖的灯火走去。
奚若雪的脸颊贴着他毛衣的领口，能感觉到他脖颈处传来的温热脉动，还有他行走时肩背肌肉稳健的起伏。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带着一点负重后的粗重，无比清晰。寒风吹过，他那宽厚的后背隔绝了大部分的寒冷。他的体温，透过他的毛衣和她的羽绒服传递过来。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环抱的力度，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肩颈处温暖的凹陷里。
韦勇清晰地感受到背上人细微的动作和那贴近的温热呼吸。她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趴得更舒服些，脚下的步伐更加稳健。
“到了，放我下来吧。”
“嗯小心，脚慢慢落地，别用力。”
奚若雪扶着门框站稳，脚踝落地时还是有一丝抽痛。
“快进去吧，家里有跌打损伤红花油吗？”
“有。”
“我给你抹点。”
“嗯。”
给奚若雪按揉抹好红花油，韦勇准备告辞。
“辛苦你了，喝杯热水再走吧？”
奚若雪靠坐在椅子上，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了，我不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韦勇摇了摇头，“你脚不方便，早点休息。如果明天还疼的话，就别硬撑着上班。” 顿了顿，又说道：“我诊所有跌打损伤膏药，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韦勇，” 奚若雪低唤一声，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千言万语似乎都哽在了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句，“那你路上小心点，慢点骑咯。”
“嗯。” 韦勇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听着他骑摩托车远去的轰鸣声，奚若雪静静的坐着，一动也没动。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温泉水浸泡着，暖得发胀。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脖子上的羊毛围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夜虽然冷，却是如此温暖，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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