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崇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幽幽放着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莫小丰听到这四个字，脑子里闪现出的却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紧跟着问道：“不知这杀人灭口者是男是女？＂
＂晋阳乐，你说的是柳十三娘？关于这个女人，除了你方才所说的曾在南朝郡主遇刺前和她邂逅于途中之外，她身上还有别的疑点吗？＂贺崇半信半疑地问道。
莫小丰头脑中浮现出紫陌驿纵火案那日当晚，他在戚里坊外遇见柳十三娘急欲前往王府去见咸阳王的那一幕，可随即意识到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便改口答道：＂祖法古曾来信谈及柳十三娘在随王府迁来邺都时，举止颇有反常之处，疑其可能为他人假冒。但据愚弟亲见，原为咸阳王府舞伎的韩贞与其甚是熟络，似可排除其为他人假冒的嫌疑。而从近来对柳十三娘监视反馈的情形看，尚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唔，虽然如此，但以此妇人的身份以及与咸阳王府密切的关系而言，的确有值得怀疑之处，不可放松对她的监视，同时，也不可轻易对她加以拘捕，你明白吗？＂
既要加强对柳十三娘的监视，又不能轻易对她采取行动，这分明是要顺着这条线索摸到更大的鱼嘛。莫小丰应了声＂明白＂，起身正要告辞，却听贺崇又问道：＂那个钱辛也有可能是假冒的吗？＂
＂说来奇怪，前些日我叫陈山提派人去寻找小桥之役中幸存的将士，来当面辨别钱辛，可是至今未找到一个。因此，如今只能凭据吏员薄籍上记载的状貌判定钱辛是否为他人假冒。＂莫小丰无奈地摊摊手，说道。
贺崇摆手道：＂小桥之役距今已有七年之久，即便找到了当年和钱辛一起的将士，也未必辨认得真切。嗯，和柳十三娘相比，钱辛不仅精擅武技，而且与刺杀南朝郡主的西朝谍候关系密切，这两点恐怕是你至今不肯解除对他的监管的主要原因吧。＂
莫小丰点头表示认可。
＂这样吧，给钱辛晋一级，打发他随王肃到洛阳去吧。＂贺崇说道。
莫小丰虽然不大明白贺崇要把钱辛调到洛阳任职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可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遂表示了同意。
由于之前贺崇已否决了王肃出任司州刺史府长史兼邺县县令的动议，加之又将钱辛一同调往洛阳任职，莫小丰思忖着邺县县衙出缺太多，便向贺崇提议道：＂戚里市坊如今渐渐步入了正轨，我想举荐卢续出任邺县令，北城统军校尉张瑞暂充邺县县尉，不知妥当否？＂
贺崇却摇头道：＂依我看，跟着你的那个小德子人很可靠，也颇具治事之才，不如授他个县丞的职衔，暂时署理衙署事宜吧。＂
对于小德子能够从戚里市丞一跃晋升为邺县县丞，莫小丰自然乐见其成，当时就欣然表示了赞同。
贺崇继续说道：＂司马消难无论因何缘故出奔洛阳，都决然不宜担任领军将军一职了。可惜为避免朝野猜疑，一时还无法调段云回京执掌禁军。我想，只好改任郑仲礼为中护军，暂时统掌宫城宿卫了。＂
先前莫小丰并没有向贺崇提及他已停职并软禁了郑仲礼一事，此时突然听到大哥居然要委以重任，提拔郑仲礼入宫统掌禁军，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据杨遵访得的结果，郑源很可能是因畏罪而自尽，目前尚不能排除郑仲礼参与其事的可能性。由郑仲礼入宫统掌禁军不大合适吧？＂
贺崇不以为然地说道：＂郑仲礼这个人虽说未经过多少战阵，往日也不怎么见他体恤部卒，可是办差还算勤谨，稳重，虑事也周到，妥贴，最紧要的是他决不至于背叛咱们兄弟而听命于别人的。调他任中护军的事就这么定了。还有，自明日起，京几都督府属下各部须直接受我节制，可由陈山提具体安排各部防务，你没什么意见吧？＂
当晚，莫小丰回到司州衙署的寝房，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小枣见他这副模样，趁着收拾床幔的机会，关切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晋阳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哦，没什么事。父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大哥才返回了邺都。＂莫小丰强笑着说道，因见小枣顺势要坐下，忙转过身子吩咐道，＂我有些乏了，你去睡吧。＂
小枣瘪了瘪嘴，只好独自去歇息了。
然而，尽管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莫小丰躺了好大一会儿，仍没能入睡，胸口像是压了块重石般感到说不出的憋屈：他和贺浑虽说仅有一面之缘，以往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父子亲情，可今日一经从贺崇口中得知了贺浑的死讯，依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有种莫名的悲伤。尤其是为了掩盖贺浑已死的真相，他还不得不前往赵郡迎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完成他前世不曾完成的人生大事。且不说丧父之痛和娶妻之乐这两种人生极致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会令他如何难以承受。即便日后自己在父丧期间娶妻这一举动一旦传扬出去，叫他如何面对朝野间汹汹的议论和指责？
窗外传来二更的锣声，莫小丰烦躁地翻了个身，试图用转移思绪的方式来尽快入睡。他开始琢磨父亲死后，大哥贺崇作为霸府的继承者，将会如何稳定局势，进而牢牢地控制朝野。
根据今晚贺崇在密谈中透露出的意思，他无疑将南道行台侯鉴视作了头号对手，一俟准备停当，必将对侯鉴采取果断行动。这一场对决孰胜孰负尚难以预料。倘若大哥一方获胜，或许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朝局，但是如果一旦败了，将如何收拾残局，据何立足呢？
一想到贺崇在和侯鉴的对决中有可能落败，莫小丰禁不住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小枣放在枕边的一袋香囊，依稀感到两个肩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千钧重担：自古以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甭看眼下他兄弟二人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可一旦败在侯鉴手下，到那时恐怕连个安身立命的弹丸之地也难找到了！
并且，就眼前可见的形势而言，他兄弟二人面对的还不止是侯鉴一个强劲的对手，宫里的皇帝应当也在伺杌而动，准备随时从他兄弟手中夺回失去已久的权柄，还有狮子大开口的柔然人，磨刀霍霍的西朝宿敌。。。
刹那之间，莫小丰仿佛才真切地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危机感，再回头想想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心头的负罪感反倒减轻了许多，渐渐地也就昏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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