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芳站在厨娘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宽大的流理台，她却感觉像隔着个太平洋。
一切像飘在水面上一样不真实。
她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扶着扶手上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膝盖直发软。
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她的手握在门把上，手心的冷汗在门把上凝聚成厚厚的雾气。
又冷又热，又湿又黏。
厨娘刚才说话时叫了声先生，这个称呼，是叫让的，多年来，唯他一人。
厨娘在向让通报她在家里的所有行动，她能看到的一切：几人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在家里，什么时候干了什么。
家里的常用佣人只有厨娘一人，清洁工每周过来两次，没有常驻。
以前有过带孩子的阿姨，也在孩子满两岁能上托后就辞退了，业余时间，季芳自己带孩子。
她不喜欢私人空间里有太多外人在，更不喜欢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在这方面，她非常坚持。
所以她的家，无关贫富大小，始终是只有自家人亲亲密密的场所。很多事情她都喜欢亲力亲为，不交给他人。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让在……监视她？没有办法装监控器，就利用人眼？哪怕有疏忽，但也绝对没有太多遗漏。
她是个太好掌控的人，每年固定几场国际会议，在内在外都是两点一线。
就像个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还乐在其中。
季芳的冷从手背慢慢延伸到小手臂，最后到了半边身子、后背，以至全身，季齐的话像一颗颗冒出泥土的种子，瞬间发芽，长大。
她转身，慢慢拉紧身上的外套，往书房走去。
“季齐，你要醒着就给我电话，有些事情，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幺弟没有睡觉，好像是在等着二姐召唤一样，信息发过去没两分钟，电话就打了过来。
季芳已经进了书房，坐在电脑前，电脑光惨白，衬托着她的脸更加不好看。
02
“你想说什么？”季芳开门见山，“可以直接说了，老巴里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姐夫还有事情瞒着我，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手机那边的季齐安静沉默许久，久到季芳能清楚听见那边的海浪起伏声。
“二姐，姐夫现在在哪里？”季齐声音有点哑。
“他去巴黎了，那边的事务所有事，过两天他还要去伦敦。”季芳回应很顺畅。
季齐很古怪地轻笑一声：“不是的，姐夫骗了你，他在船上，和我在同一艘大船上，我们正在穿过地中海往中东去。”
“是为了给上周死的一个老亲王送葬，老亲王的死，你在网络上可以查到，但不会有具体死亡原因和死亡地点公布，可我告诉你，老亲王死在老巴里，我当时就在现场。”
“二姐，你可以打开姐夫的电脑，他有好多特别文档，双重加密的，有些我上次猜对密码进去了，有些没有……”
太阳从东方悄悄送出一丝晨光，今天马赛的天气并不是很好，乌云很重，书房没有关严的窗户，透进了一缕风。
沉沉的，带着临近三月的寒。
季芳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她凝视着电脑上打开的无数个文档页面，人像被高温烤干了一样，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季齐和她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她对自己的爱人太了解，他的习惯，他的所有小动作，以及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暴露在她面前的天长日久的松懈和弱点。
季芳能打开让所有文档，无论他设了几层密码。
这台电脑不可能有太机密的东西，但已经足够，至少它有老巴里的产权证以及一些实验所的照片，以及很多季芳连听都没听过的，让在其他地方的产业。
这些产业，有的是让的名字，有的是他另外两个名字，而另两个名字，都是季齐告诉她的。
季芳走到窗户边，乌云没挡住太阳光，天彻底亮了。
她拨出了一个电话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再给季齐发了个信息过去。
“你们等我过去。”
03
与此同时的游艇上，医疗中心的治疗舱里，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周雪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至少没那么干裂，看起来不再像个在喷火的烤鸡蛋了。
而是整个红都沉了下去，润了很多。
游艇的医疗中心让许欢宴都大开眼界，这里连最先进的心梗抢救仪都有，那个据说是天价，就那样大咧咧摆在那里，和一众治疗仪排排坐，毫不起眼。
小亲王真是壕啊！许欢宴第一百零一次感叹，然后第一百零二次迎上了英国女医生指责的目光。
从周雪进治疗舱到现在，许欢宴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朋友，已经被女医生凯特用眼光鞭打很多次了。
女医生坚持认为周雪的低温烫伤是在汗蒸房把全身埋在鹅卵石底下才会形成的，这样才能伤得如此“均匀”。
而周雪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讨许欢宴的开心。
因为凯特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她们为了让男友或者丈夫开心，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说了很多遍汗蒸排毒效果有限，不能美黑，不能减肥，不能美容……这些统统的……都效果有限，oK？”
女医生气呼呼，许欢宴摸了摸鼻子，虚心接受。
周雪嗓子里全是水肿和充血，她没说话，看着许欢宴挨呲，心里直乐，外国人真是耿直，尤其是这种专业人士，愤怒值爆表。
最后，万姿过来陪人，许欢宴没扛住女医生谴责的眼神，陆景明找他又有事，他就走了。
周雪从冰凉舒爽的水床里起来，趴在床上上药，万姿帮忙，医疗中心的治疗室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们。
现在才早上七点多，天刚亮，一切还静悄悄的。
看着星星点点，像撒了碎银一样的海面，没有人心里是轻松的，因为形势依然严峻。
04
周雪刚做了嗓子雾化，被告诫少说话，她比划着，问万姿下一步怎么办？怎么上顶楼？
“不知道，景明说不要跟着诺维娜，不然很容易被季颖发现，顶楼两层只有几十个客人，太容易被发现了。”
可是不跟着诺维娜上去，又能怎么上去呢？大家暂时没有主意。
周雪涂的药膏厚厚一层，干了后再涂，绿色的，就像海藻面膜。
这是凯特调制的一种草药膏，据说对烫伤很有效，只是麻烦，需要涂很多遍。
两人刚才都断断续续睡了一会，但都睡得不好，心力憔悴熬了一夜，快耗尽了精气神。
万姿倚靠在治疗床边打盹，周雪再度睡着，旁边一个小闹钟，一个小时醒来涂一次，还要涂两次。
门外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轻轻哒的一声，万姿被惊醒，她有些混沌，从治疗门上的玻璃布帘往外看，看到了外间办公室的意外。
凯特医生和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子在亲吻，吻得很缠绵。
凯特医生的老公？男朋友？
万姿没兴趣偷窥人家的爱情，她放下门帘，突然顿了顿。
那个男子一身保安服，但不是一般的浅绿色保安服，是深绿色。
外间的男女已经分开，正在贴面私语，看表情是一对爱人。
万姿放下门帘，拿着手机翻找了一下，看到了邱组长之前给的保安队长的照片，对照了一下，果然，果然。
保安队长亚瑟，前x国特Z部队成员，邱组长的老对手兼朋友。
他和女医生凯特是情侣关系？这可是个他们都不知道的新闻。
室外的两个人在亲昵说话，眉目间是只有在爱人前才有的放松和快活。
凯特起身拉了一下亚瑟，两人一起进了另一头的休息室，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这黏糊劲，跟热恋一样。
万姿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个每日一换的安保密码，回头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熟鸭子一样的周雪。
“周雪，”她俯下身子，“你醒醒，我们做点事好不好？”
05
十分钟后，治疗舱里突然传出滴滴滴的报警声，一声比一声大，几声过后，响成一片。
万姿从里间的治疗室冲出来：“医生！医生！治疗舱起火了……起火了……”
她神情慌乱，脸都吓白了。
休息室里冲出两个人，是衣冠不整的凯特和亚瑟，凯特套了亚瑟的保安衬衣，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匀称而漂亮。
而亚瑟只穿了一条内裤，然后就是身无寸缕了。
万姿在治疗室门口发抖，她个子小小缩成一团，脸上血色一点都没有，声音带着哭腔，每个字都在哽咽：“我同伴还在里面，治疗舱突然就起火了……起火了……”
她吓得语无伦次，隔着半截玻璃门，里面的确火光灼灼。
靠着墙的那一侧，最昂贵的那台治疗仪冒着黑烟和火光，火光已经冲了一米多高，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可怖极了。
而另一道黑线很清晰地沿着墙体往外延伸，明显是墙内的线路还在燃烧，并且燃速很快。
周雪躺在地上，一身绿草药，一副爬都爬不起来，整个人都要昏过去的样子，正在张大嘴无声呼救。
亚瑟一个箭步冲进治疗室，伸手去抱周雪，凯特扯过一张白色床单，先给周雪盖上，示意亚瑟隔着布抱人，不然反而伤人。
短短几秒内，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治疗室，正在飞速往外扩展。
凯特去拿屋角的手持式灭火器，报警声已经从一片变成了尖利的刮耳声，医疗中心外已经传来人往这边跑的声音。
休息室的门大开着，万姿看见邱组长像一只灵活的大猫，已经从那边的窗户翻了进来，顺走了亚瑟的手机。
一切都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声音。
06
万姿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她跌跌撞撞冲进治疗室，和亚瑟一起抱周雪出去。
周雪双目紧闭，一副已经昏厥过去的样子，亚瑟吩咐刚进来的保安去扑火，命令万姿走开，别挡路。
万姿装作听不太清楚，两人磕磕碰碰把周雪送到另一间办公室的另一张临时床上。
赶到的几个保安动作很迅速，和凯特一起迅速扑灭了刚刚起来的大火，治疗室和相连的材料室一片狼藉，乌七八糟。
亚瑟去关尖叫个没停的报警器，迅速拉开警戒线，隔离开了起火区域。
万姿守在周雪身边，转头看了眼，休息室内，手机已经放了回来，短短五六分钟，一切恍如一场梦。
周雪嗓子水肿，没办法说话，万姿配合做了一场问询，她眼泪汪汪，演技一流。
“我们都睡着了，太困了，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不知道。”
她全是黑烟的灰，除了眼白和牙齿，身上就没有干净的地方。
治疗室里没有监控录像，外间的摄像头只能显示万姿一直坐在门边，露出一个后脑勺靠在门上在打盹，半截玻璃门清楚显示出了她的短发。
而火光是突然亮起来的，她们太困了，直到报警器响她们才醒来，但已经晚了一步。
具体原因待查，汇报上去，小亲王财大气粗，对损失了那些仪器压根没在意，丢在旁边不理会。
治疗中心关了一半，上午九点许欢宴来接，两人慢腾腾回到了客舱。
陆景明拉开门迎进了万姿，担忧：“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也敢冒险，万一出事，你们怎么跑出来？”
万姿一把摘掉头上的假发套，热得她不行，她去卫生间洗脸。
“我算了一下出事的概率，觉得那是最低的，毕竟治疗室曾有线路改造后依然电压过低，带不动仪器，经常断电跳闸的先例。”
而且，万姿看了治疗室的记录，凯特昨天写说有时候跳闸失灵能闻见一股烧焦味，希望上面尽快派人过来维修。
“并且周雪还在呢，她本就是烫伤病人，谁会再往我们恣意纵火上想……邱组长那边怎样了？”
组员里有破解密码的高手，几分钟对顶级专家来说，够了。
“已经同步了，信息很多，他们还在一个个看，说有很多很有用的，说不定……”陆景明的话音刚落，通讯器里邱组长的声音就传来了。
是非常兴奋的语气：“我们找到了童小姐的关押地点，她的确在顶层，在顶层的最西角。”
“上午休息，我们下午三点，上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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