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赛某栋老房子的私家花园，季芳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有个白发苍苍的古稀老者正在浇花，他没有抬头，语调平稳：“桌子上有咖啡。”
花丛中的小圆桌上，咖啡正冒着热气，显然和老人一样，正等着季芳。
季芳瞥了一眼却没过去：“金老师，我有事找你帮忙。”
金?凯恩教授，季芳在法国的授业恩师，已经退休多年，当年是最喜欢她的老师，也是一力保荐她顺利登顶的恩师。
同时，也是多年前最反对她和让结婚的老师。
老师已经退休几年，在法南养老，也因为多年前的反对，这些年和老师的来往，季芳都是单独赴约，从不带让前往。
虽然他们的交流全是学术上的，绝对不涉及到一丝一点的私生活。
“我需要借用一下老师的人和关系网……还有私人飞机。”
金教授家族也是在法国赫赫有名的老牌家族之一，只是人家做的是银行金融方面的生意，和战争军火无关。
金教授放下水壶，从白色的玫瑰花丛前转过身，露出一丝讶异，他这个只顾着学习和研究的天才女学生，这是怎么了？
“可以，我能知道原因吗？”
季芳沉默了片刻，脸有一点发僵：“老师，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反对我和让在一起，是因为他的家族吗？”
金教授更讶异了，季芳从没有问过他原因，而他当年明面上，也只不过劝过几句，发现劝不动后很快就放弃了。
“是，也不是。”金教授想了想，在小圆桌上坐下，示意季芳也坐下。
“让的家族是老牌军火商，不是他这一代才做这个行当的，所以，我只是不太满意，但并没有太反对。”
西方思维惯会分开处事，分开看人，让的身世和他本人的作风无关，只要他不涉及这一行，任何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没那么简单。”
02
金教授停顿片刻，突然打了个电话出去，叫家里的管家去书房拿个东西过来，过了没多久，管家匆匆送了一个黑色文件袋过来。
文件袋四周都有磨损，可见是早年存档。
金教授抬了抬下巴，示意季芳打开袋子，“你看看，这是我当年调查的……关于让的一切。”
季芳整个人都傻了，她怔怔看着恩师，连眨眼睛都忘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拿文件袋。
老师竟然暗地里调查过让？为……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看不惯让？或者说是因为让的家族？
“不是的，”金教授看出她在想什么，很快否认，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是特别和蔼的模样，“当年我曾经想过把自己家的侄子介绍给你，结果晚了一步。”
本想等假期结束后撮合一下，牵线搭桥，结果假期里季芳认识了让，缘分失之交臂。
因为这个，老教授扼腕叹息了很久，也不甘心了很久，就去查了查。
季芳绕开文件袋上陈旧的棉绳，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文件袋。
她好像听见了命运的齿轮在艰难转动的声音，静了许久，视线才敢缓缓落下。
档案一式两份，从让出生开始，一直到他参加工作，供职……调查事件是15年前，自然终止日期也是15年前。
巴黎最好的妇产医院出生，最好的私立贵族学校，大学，事务所，成绩单，照片，一应俱全……和季芳知道的一模一样。
季芳松了口气，心头的石头掉在了地上，砸得她眼冒金星。
第一份文件后是另外一份，那一份则更细致，详细到让几乎所有的全球账户，还有另一个美国名字名下的财产，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只有一个美国名字，第三个名字都没有，不知道是老师没查到，还是当时让还没有第三本护照。
那个也没太出乎季芳的意料之外，大部分，都是她在电脑上看过的。
季芳放下文件袋，甚至弯了弯嘴角，心里的线松了松。
但很快……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03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再睁开眼睛：“东西不对，老师。”
金教授喝了口咖啡，问了句有什么不对？
“这里的东西，都是我知道的，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感觉不对，像……”季芳沉默了一下，“像被伪装过一样。”
无论是第一份资料，还是第二份，都是这样。
金教授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还好，学生虽然是书呆子，但只是心底纯良，并没有丢掉有了疑问必须深究的精神。
“是的，这是被伪装过的，后来我没办法再查下去，因为……我被人警告了。”
金教授耸耸肩，他的家族只是银行家，不是军火头子，家人被威胁，要撤走所有在他们银行的存款和通资渠道，告诫他少管闲事。
让甚至亲自找过他一次，表达了和季芳真心相爱，想白头到老的决心，并再三保证，他不会辜负季芳，会一生爱若珍宝。
眼看查清无望，也眼看无法阻止，教授很快放弃了。
很多家族敏感的人在资料上做伪装不是稀奇事，再查下去，对谁都没有益处。
“我不知道他想瞒住你的是什么，但他爱你……是确认无疑的。”老师说。
多年来，让对季芳的深情有目共睹，教授心中的那一点点不适，一早就烟消云散了。
“可现在……你这是怎么了？”老师疑惑不已。
季芳仰头望着天空很久没说话，才早上九点，怎么太阳就刺得人眼睛好痛呢？
“我相信他爱我，这个我从没有怀疑过。”季芳轻声说，“但是老师，你记得E05吗？”
金教授愣了一下，季芳看着他接着说，“E05的理论是我提出来的，但实际在私底下的实验中，我已经进入到了E10……”
她的脸庞有一丝丝扭曲，那是充满了痛苦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好像被撕裂了一样。
04
“大家都以为E05只是理论，其实不是的，在实验室里，我实际上一直在跟进，这七八年，实验室的病毒培养已经到了E10，而我刚才才发现……”
季芳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翻滚上来的，来自心脏的钝痛。
“我在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东西，被让偷偷拿出去，已经进入到了实体实验后期。”
“……并且，他不但在人体上开始了实验，还准备投入市场，企图制造混乱。”
季芳嘴唇是一层青灰色，她自己就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遗传学和病毒学专家，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种东西一旦投入市场，那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病毒是把双刃剑，她本意是好的，是为了治病救人，奈何用的人，有他自己的初衷。
清晨，她和弟弟的聊天结束后，季齐发了些照片给她，是关于E08的制作供货合同，已经过期了的，那东西，比之前所有都让她肝胆俱裂。
她相信那一刻，即使是让现在就告诉她自己越轨，有私生子，还有无数的海外财产，都不会更让她震惊了。
她是E系列最资深的研究者，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一个个化学分子，一个个药品名的背后，到底有什么。
“E05开始，我一直在做干扰神经系统的融合研究，企图在未来十年后，能正式投入使用，但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融合后的新病毒样本，对人体杀伤力巨大……”
季芳顿了顿，脸色发灰发暗，“它能全面破坏人体免疫和生殖系统……是无形中的杀手。”
这是从E08开始变异的新毒株，她剥离了原始毒株，把它们存在了最机密的储存箱里，企图从中获得更多的实验数据。
“我刚刚去了实验室，发现试验管里存储的135支病毒样本试剂里，被人替换掉了一半。”
E08如此，E09也是如此，还有刚出来的还新鲜的E10，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窃。
“如果真流出去，我就真成了罪人了。”季芳的目光充满了嘲弄和怨恨，还有铺天盖地的讽刺。
金教授端着咖啡许久都没喝，俨然已经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现在想干嘛？”
“我要借老师的人脉再查一些东西，我还需要老师帮忙……送我上船，我要亲自去找让。”
季芳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金教授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哽咽。
“老师，拜托你了。”
古稀老人没动，半天后才伸手过来扶她，郑重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瑞万卡，你的生活会被整个毁掉的。”
季芳身子整个颤抖了一大下，谁说不是呢？
那些爱和幸福，希望和美好，那些精心维护了多年的，几乎天衣无缝的甜蜜的泡泡。
还有自己的儿子和小女儿，如今拥有的一切，所有的……十几年奋斗下来的一切。
一切都要被毁掉，然后越深究越可怕，真相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季芳的声音喑哑模糊，像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呼救一样。
“毁掉我幸福的，从来不是我探究的真相，而是他们。”
05
中午十二点开始，游轮停在了海上，一动不动，已经保持了两个小时。
“怎么回事？”万姿醒来听见有人在通讯器里问。
“有顶层的贵宾，突然想要用火山形成的黑砂，船员坐快艇出海去数百英里的一个小火山岛上去挖了，我们集体在等。”
邱组长解释，顶层的贵宾要什么，在这里都是能满足的，这里有庞大的，为了顶级富豪而准备的团队。
昨天晚上，有个贵宾突然想在早餐吃巴黎香榭丽大道上某家的百利饼，这里连夜派人调度私人飞机进行空运。
然后今天一早起床，贵宾吃到了想吃的百利饼。
这种事比比皆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帮人做不到的。
“可他们这样一直停下去，会不会延误我们到达罗马的时间？”万姿问，他们没事，陆景明可是一定要从罗马马上离开的，不然赶不上从罗马回香港的航班。
“不会延误，他们当初预估的时间就很充足，只要等会开船加大马力就好。”邱组长解释，然后开始分配下午大家干活的内容。
三点上顶楼，还有一个小时，这次上顶楼的人，只有许欢宴和一个女组员，他们分两批上去。
女组员化身送餐员，跟着餐车上，许欢宴则自己想办法，利用交换班的时间差。
留下来的人也要各就各位，在游轮的各个点观察异常，不能掉以轻心。
“我在亚瑟的手机里装了个定位软件，他在哪里我们都能观察到，顶层的餐车送餐很频繁，主要走的，也就是音乐厅后面那个特殊电梯。”
电梯两个门，一个朝向音乐厅，一个朝向厨房，厨房门常开，音乐厅的门不常开。
“还有半小时，大家准备一下吧。”
06
万姿看着那个女组员一双妙手，在短短十分钟内，让许欢宴整个换了张脸。
上挑的桃花眼变成了普通的平角，脸型也变成了方脸，就连脖子看着都粗了一圈。
她惊奇不已，啧啧称奇。
许欢宴先上去，他顶替的是顶层今天的保安，是个新人，原主正躺在他的床上，被打了麻醉针，要睡至少八个小时。
从现在到晚上，他的身份都是安全的。
女组员给了他一颗变声丸，这东西能让他的嗓子变得粗许多，和原声完全不同，只是保持时间有限，只有两三小时。
“这个保安是德国人，你能说德语，他今天的管控范围就是最西头，傍晚六点你去童小姐屋里送一次饭，巡视一次，不要露馅了。”
女组员一边化妆一边低声嘱咐，化妆只要不凑近看就能蒙混过关，变声丸也有时效，可以连续服用，但不能多，否则对声带有损坏。
许欢宴连声答应。
窗户边的季齐有些焦躁，他一直在频繁看手机，神情不安。
他是今天最大的变数，因为直到现在，大家还没决定他今天应该怎么办。
他坚持要上顶层，以正式身份，而邱组长他们的顾忌也很简单，在张文洋等人眼里，他是和陆景明等人一起离开的法国，如果贸然出现，会导致陆景明被人怀疑。
所以，大家初步的统一意见，是季齐仍旧不要露面，待在暗处。
许欢宴化好妆起身，正在换保安服呢，季齐就从窗户边大步走了过来。
邱组长正好推门而进。
“我也要上去，”季齐深吸了口气，抓住了邱组长的胳膊，“我二姐到了，她正在顶层下飞机。”
“邱组长，我二姐很重要，这是我们唯一的，可能天平倾斜的砝码。”
“所以我一定要上去，只有我上去，二姐才会相信我说的所有的一切。”
站在外层夹板上的万姿抬起头，看见了一辆白色直升飞机正缓缓靠近游艇顶层，打开的舱门边，端坐着一个脸色冷凝，姿容秀丽的年轻女人。
正是季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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