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齐眼睁睁看着大姐过来，给二姐喂药喝下，两人慢慢走远，季芳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她的脸犹如一潭深水，让人再也看不透。
他在杂物间又待了快半个小时后才下去，大家的意见都很统一：相信季芳，童韵文交给她，而他们要做的，是营救在地下密室里的许家兄弟。
没多久，万姿周雪去凯特那边拿药，凯特忙得不可开交，说顶层许多客人都在拉肚子，可能今天刚钓上来的海鲜没处理干净，医疗中心的几个医生护士上下穿梭，忙死了。
万姿留下来帮忙，她负责发药和测量体温，跟着护士和几个其他志愿者上了顶楼。
这次食物中毒的人很多，五层的大厅变成了临时安置场所，一排躺了十几个打吊针的，还有人排着队，下楼去洗胃。
可是楼上的人还没好，晚上七点开始，楼下的客人也出现了大批肠胃不适的，医疗中心更忙了。
万姿从楼上下来，传递上面的现况。
“保安倒了三个，服务员四个，客人十八个，包括那些外面的女的，季家和张文洋父子都没看到，他们应该没事。”
“我给其中几个又下了点药，他们症状会加重，明天一早八点到达罗马，凯特医生说了如果没有好转，他们会下船，转陆地医院。”
她戴着假发化了妆，戴着口罩，跟着医生护士们上去，不但照顾了病人，又下了些料，还把那个旧手机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季齐通知了二姐，季芳已经拿走了。
一切都很顺利，她弯着眼睛笑，颇有点得意。
过了没一会，邱组长也汇报了楼下的情况，楼下也有三十余人在拉肚子，其中有几个同样被他们使了点手段，症状将会反复，并且逐渐加重。
其中就有主动要求配合的诺维娜，有这个时尚女王在，游艇停靠罗马码头，要下船的人，必定不会少。
只有人越多越乱，他们才能顺利把许家兄弟带出去。
大家现在都怀疑是海鲜的问题，但医疗中心没空去一个个排查，人手不够，都乱成了一团。
万姿完成了任务后，留在了楼下照顾病人，时不时加点料，乱中更乱。
02
楼上的大套房里，让正在电脑上办公，他偷偷觑着不远处正在看书的妻子，一副标准妻管严想讨老婆欢心又小心翼翼的样子。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吵闹和人来人往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边时间静止而美好。
季芳下午看过童韵文后，就一直沉着脸不再说话，让立即增加了童韵文那边的待遇，送了好吃好喝过去，做足了表面功夫。
他在等着妻子发难，可妻子一直没作声。
点来的咖啡，被服务员送上来了，女服务员把咖啡轻轻放在他手边。
五楼的女服务员都是大美女，让目不斜视，把咖啡往外推了推，还没喝呢，就表示不满意。
女服务员一头问号，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扭头去看沙发上正看书的季芳。
就在她久久得不到回应快哭出来的时候，季芳终于抬了抬眼皮：“换红茶，晚上不要喝咖啡。”
女服务员如获大赦，赶紧把咖啡端走。
让笑眯眯的：“还是老婆懂我。”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老婆两个字咬得清晰又流利。
每次他要讨季芳欢心，最后的杀招就是说中文，法国男人软软的，用认真的眼神和语气说中文，带着一脸讨好，让人不由得不心软。
季芳放下手里的书，心脏一阵刺痛……如果没有那些事，她和让，是天下最和谐幸福的夫妻，没有之一。
多年来，他们一直互宠着的对方，从不怠慢，给予足够的理解和尊重……
季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站起身：“去吃饭吧。”
让的脸上绽开笑颜：“好，我叫人重新布置了西餐厅，正好好了。”
他站起身去握妻子的手，殷勤无比。
“瑞万卡，我是按照你最喜欢的那家西餐厅布置的，就连厨师，也是特地吩咐人去巴黎接过来的，还有其他的……你一定喜欢。”
03
的确费了心思，让竟然把餐厅放在了顶楼，小亲王私人的空中花园里。
就连季芳，都感叹了好几句这种奢靡。
占地上千平方米的花园里，各种名贵花卉都有，甚至于，季芳还看到了一大盆来自中国的——牡丹？？？
她惊诧看向让，丈夫对着她笑：“这是小亲王的心意，他派直升飞机回法国搜来的，牡丹是中国国花，就像你一样美丽。”
季芳沉默了片刻，看着那盆盛开在地中海游艇上的牡丹，心里一阵难过。
能在欧洲养牡丹的人家，一般来说都是中国人，还是那种资深的，很精细的爱好者，才能把牡丹养得如此好看，繁花盛开。
可是这些人，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把这盆花从主人那里强行买下，送上了船。
名义上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实际上呢，明天自己一下船，她毫不怀疑这盆花的命运，极大可能是被人丢弃的。
这满屋子的繁花似锦，图的，也不过就是个眼前热闹而已。
绿植环绕，人工草坪中间，放着摆好的餐桌餐椅，今天只有他们。
桌布是红色格子的，餐具是细白的骨瓷，就连等待在旁边的，带着高高雪白厨师帽的老头，都是她曾经最熟悉和最喜欢的场景。
的确和巴黎那家西餐厅一模一样，犹如复制黏贴。
“像不像？老婆？”让很高兴，“是不是足以以假乱真？”
是的，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不是真。
季芳心里回答，她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让是个细心周全的人，她相信他爱自己，但她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很多东西不能细想，细想就只剩下可怕了……
“吃饭吧，”季芳坐下，“我饿了。”
04
让用了足够的心，所有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东西不多，但足够精致。
他从知道季芳要过来就开始做准备，力求把夫妻间的隔膜化于无形，做到完美。
“我等会还想再去看童小姐一眼，”季芳说。
让正在回忆往昔，正说到他们蜜月的场景呢，一下子卡住了，他切最嫩的牛胸肉，顿了顿：“瑞万卡，你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他说得有些低声下气，“这毕竟是小亲王的游艇，人现在是小亲王的人。”
“是吗？”季芳很淡，“你错了，人家不是小亲王的人，童小姐不是奴隶，她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公民，还是我们季家邀请来法国度假的客人，他和你们在老巴里买卖的那些人，不一样。”
这句话重，让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但季芳并没有停口：“我应该还是有用的……”
她偏偏头笑笑，“E10试剂你们只拿了两只，是不是觉得无法掌控？这个后续的问题很多，你们是不是也在等着我最新的结果？”
她心如刀绞，E10中她做了新尝试，把几种病d混合在一起，其中就有她这两年的主攻方向，南洋某种从海洋生物中提取的古老病d，那个对伤口愈合有奇效，她企图融合成更新的，能真正治病救人的药剂。
“E10现在还很不稳定，是在实验室里都随时会暴走的状态，可能会出现浸润性内伤，也可能会加快愈合，你们做出了几瓶？应该没有多少吧？”
“让，无论你们现在做到什么阶段，至少现阶段，你们还是离不开我的。”
季芳看着自己的丈夫，叉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咽下：“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我明天就要下船，从罗马回马赛，我要在今晚再见童小姐一次。”
“好吧。”让最后答应了，他伸手在妻子的手背上拍了拍，一脸难过。
“瑞万卡，我希望你能理解，对于童小姐，我觉得很遗憾。”
季芳不动声色，她反手握了握丈夫，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她切了一块自己盘里的鱼肉送上去，算是今天下午开始到现在，她主动示好的第一步。
让再度笑成了一朵花，在烛光下含情脉脉。
05
不远处，现场乐队在奏乐，悠扬的小提琴声似有如无地传来，似仙乐飘飘一样醉人。
让动作优雅地给季芳倒酒，从答应了季芳再去看童韵文后，老婆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了。
从微微笑到笑容渐渐增多，这一关，他算是过去了。
让心里不无得意，尽管抹了一头又一头的冷汗，但他仍为自己的聪明点了个赞。
两人一如既往地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聊儿子，聊女儿，聊季家父母要去的那个庄园翻修，聊即将到来的三月的春假。
还有他们离开没多久的巴黎，两人都很想念，甚至口头约定，等这次给老亲王送完葬后回来，让带季芳去真正的那家西餐厅再吃一顿。
只要季芳想要的，让说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老婆开心。
正餐结束后，两人的谈兴依然不改，让吩咐人再倒上两杯红酒，两人就着夜色和花香，接着说话。
“这牡丹……我们带走吧。”季芳有些怅然，“放在这里总是不搭的，倒是很适合在我们家的花园里待着。”
她起身去看，让随着她起身，牡丹盆栽就在桌子旁不远处，一大株，上下六七朵大花呢。
“你知道牡丹有很多种吗？这是其中一种，叫‘赵粉”……它的花和叶都很有特色……”
季芳爱养花，说起来头头是道，让凑过去看，人离花很近。
季芳的腰贴在了桌沿，她用身体挡着自己的动作。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和手边让的手机做了个互换。
十几秒后，让抬头起身，一脸惊喜：“老婆你好厉害，这种花我们没养过，你都认识。”
季芳笑了笑，神色镇定：“我年轻时曾去洛阳玩过，就在牡丹节……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她看着让回到位置坐好，坐在那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旁，神情无任何异常。
“我去下洗手间。”她捻起餐巾擦了擦手，轻声说。
06
没等让点头，季芳就转身往花园入口处那边的洗手间走去。
她所有的步伐都是正常的，连走路的频率还有肩膀的幅度都没有变化，看起来极为放松。
擦肩而过的侍应生看了她一眼，乔装过的女组员，对她微不可察点点头。
“先生，我们这里有些新到的餐后甜点，您看要不要我给您介绍一下？”
她听见那个女侍应生彬彬有礼地说，她回头对着丈夫点头，笑了笑。
让高兴起来，去拿手机打发时间的动作停止了，他收回手：“行，你介绍一下吧，有什么新甜品？”
法国人爱吃甜品，季芳也爱吃。
“您先看一下甜品单，我再给您介绍，我们这新上的甜品有冰淇淋，蛋糕，还有泡芙……冰淇淋有四种口味……”
在女侍应生的介绍声中，季芳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洗手间。
她反手锁上了门，从隔间走出来一个中等个子的女人，她提着拖把，是邱组长派上来的，破译手机密码之类的专家。
男扮女装的。
专家从清洁服的围裙里，取出一个超薄的平板电脑，很快用数据线把让的手机和平板相连接，打开解锁屏幕，季芳输入密码，果然正确。
让为了让她相信自己，果然还没改密码。
手机和平板立即开始同步资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顶多只有两三分钟。
假手机可以顶一时，但顶不了太久，女侍应生介绍甜点，也拖不了太久。
平日里，让可能还会和女侍应生聊聊天，今天老婆在，关系又刚刚缓和，他是不会靠近任何女人的，避免任何让老婆不开心的可能。
季芳盯着进度条，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五十……
“我要的另一个东西呢？”她轻声问。
专家抬手，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精巧的，不锈钢手铐。
两分三十秒，手机同步完毕，所有资料，包括照片，电子邮件，备忘录，通讯录，全部都上传到了平板电脑里。
季芳揣好手铐，拿起手机转身就走：“你们都下去，不要再上来了，明天一早，罗马码头见。”
关上洗手间门的那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镜子，愣了半秒。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冷硬又苍凉，曾有过的幸福痕迹，从眼角眉梢，彻底褪了个干净，半点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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