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暗掩去了所有情绪，人在极度大起大落中，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机器人，只会机械地运动，没有多余的意识。
那些无法说出口的道歉，最后在夜色中化成一声叹息，灰飞烟灭。
一个小时后，万姿和周警官等人回到了住所，许欢宴和季齐也受陆景明所托，从医院赶过来陪伴。
当着警察的面，万姿取了在快递柜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文件，东西不厚，大概一指。
打开来的最上面，是赵思怡手写给万姿的一封道歉信：
“万姿姐，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被我叫姐姐，但我是愿意的，我想永远这样叫你，只是可能你不太想听，甚至连见我，都是不想了。
我很难过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快乐没多少，全是眼泪和怨恨，所以你对我是再也不想看到的厌恶，我也是明白的。
爸爸去世已经20天了，明天是三七，我其实很想他，对我来说，他是至今为止难得的，对我不错的长辈。
我不太懂他和我妈之间的恩怨，我妈老说我头脑简单，是个蠢人，也许是吧，我总是不够聪明，不然也不会要万姿姐一次又一次帮我解围了。
但这些日子，我也是有些收获的，我去找过大姨一家人，在她家儿子的公司，找到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线索，也在网上联系上了一些受害者。
群里的受害者有全国各地300多人，都是些伤得很严重的，到如今死了大概二十多个，从前年开始，也有人一直在陆陆续续找律师打官司。
这件事一共牵涉到三家公司，河南一家生物公司，山西一家保健品公司，还有一家在贵州的酒厂。
我听群里的人说，有人亲自去过这三个地方，可到最后发现，当地注册的公司信息和包装上的不符合，查了之后说是假冒伪劣，公司不符。
因为这个，我今天去河北那边见了一个群里的受害着，他们给了我另一个材料。
——万姿姐，我们一直就找错了人，这三家公司其实一直就是一家，是一家在A城，名字叫“大力神”的生物科技公司。
而这家公司里面还有很多内幕，据说水很深……”
02
万姿一直攥着文件，她拒绝任何人帮她看，她要自己看，亲自看。
移开遗书，她看到了厚厚的一沓“证据”，有打印出来的群聊天记录，单单这个，就有上百页，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张张A4纸。
有一本笔记本，记录着赵思怡这些日子每天跑过的地方，问过的人，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她都一一列了出来。
还有她银行卡里还有多少钱，最后一笔记账写着：还剩一千三了，要省着点花。
万姿看不下去，她合上笔记本，心里难过到无以复加。
她好像看到那个从小县城跟着妈妈过来的16岁女孩，她想要一个新生活，跟着母亲，在大城市，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最好再有个疼自己的男朋友。
她不是太聪明，跌跌撞撞吃过很多亏，被公车坏人骚扰过，喜欢过姐姐的男朋友，还教过不靠谱的“男朋友”，甚至起过杀心。
但她最终还是在深夜里找到许欢宴，哭着把自己妈妈的可疑一一告知，求着姐姐和母亲，想要尽力留住一点点的美好，挽回些失去。
真相用最残忍的方式掀开，人死为终，她被抛下，奔波在拘留所和黑暗之间，想拨开一点迷雾去看真相，最后横尸街头。
不知道写下自己还有一千三百块的赵思怡在想什么，她有没有想过，还有半个月不到她就开学了，她到时候打算去哪里弄钱？怎么过？
赵依琳一天没有被判刑，她银行卡里的钱就不会属于赵思怡，她不去想着赚钱，还倔什么啊？最后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万姿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许欢宴，自己转身去了卫生间，低头洗脸，一边泼水一边哭。
赵思怡的死，比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她更难以自已，更伤心，万锦飞或多或少有点咎由自取，而这个小姑娘，她又做错了什么？
自己明明看到了她所有的讨好和努力，却无动于衷，漠然忽视。
赵思怡不该死，她的死，自己也难辞其咎。
03
客厅里的大家在说话，万姿从卫生间出去，周警官正接完电话，说老宅子那边有了点结果。
“物业的监控已经调出来了，但看不清楚人的脸，只能看到在傍晚六点多有人进入你家，暴力破坏了电子锁后进入，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才走，两个人，很猖狂。”
就那个小小的一百平米都不到的房子，被破坏成了那样，用了一个小时，那是有多肆无忌惮。
北门绿化带的水管是被一辆车撞坏的，监控看到下午五点，那辆车倒车进入了绿化带，后轮碾上地上的喷水器。
而车子，就是四点在高架桥底下碾压赵思怡的那辆套牌SUV。
它往东逃窜，转了个身却来到了老宅子，破坏了水管后，停留了半个小时等水在路面蔓延开，人车开始往南门涌去，他们六点多人最多的时候进入南门。
慢悠悠上楼撬锁，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再大摇大摆走了。
猖狂得不可一世，除了戴帽子和口罩挡脸，这两个人一点都没害怕，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这些东西我们先带走，等事情过后，这封信能退回给你。”周警官低声说。
他翻过那封手写信的背面，万姿才发现背面竟然还有一段话。
——万姿姐，我其实很害怕的，我今天去河北的时候老感觉后面有人，回头看又没人，我觉得自己都快得神经病了。
——大部分证据，我昨天都给了周警官他们，但他们需要时间查，我感觉很不好，我再整理给你寄一份，这东西，我觉得放在我这里不安全。
…… ……
万姿眼前一片花，她把信推回周警官手里：“你们帮我先收着，破了案再给我好了。”
周警官走了，走前答应有任何消息都会告诉她，请万姿节哀。
听着房门关上，万姿对着许欢宴和季齐苦笑：“我有什么好节哀的，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提醒这傻姑娘，她一个人查什么查？”
季齐给她倒了杯水，叹了口气：“她刚开始只想找到她大姨，洗刷她母亲第一嫌疑人的身份，后来会进入受害者群也是一步步推动，倒不是一开始就存了查案子的心。”
“只是毕竟才19岁，实在太可惜了。”
04
万姿去看许欢宴，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一直一直皱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那样站在窗户前。
“欢宴，你想说什么？”万姿问了句。
许欢宴摇摇头，他也有赵思怡那种感觉，就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他揉了揉眉心：“最近太累，脑子有些不够用，万姿，你这边我加了两个人守着，就在楼下，24小时……唉，你要不要去亲戚家住，先回避一下。”
万姿不去：“这些人不知道是谁，你看他们杀人入室翻找东西还用套牌车，这么顺溜的一条龙，我如果真的被盯上了，会连累别人的，不去了。”
许欢宴眉间皱得更紧了，那倒是，但刚才他上楼时在楼下转了转，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异常。
“可我看赵思怡给你的东西里，也没啥重要的东西值得别人下手啊。”
许欢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刚才手机拍下来的那些文件上了投影，投在了墙上。
刚才他要拍，那两个警察还不愿意，但他坚持，他们也没拦着，也就由着他拍了。
许欢宴一页页看完，其实没什么明确指向性的，大部分都是群里的聊天记录，乌乌杂杂，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频繁提到后遗症和那个叫“大力神”的公司，还有那些眼花缭乱的各种报告以及化验单，而最大的后遗症，其实不是万锦飞的脏器衰竭，而是肿瘤。
这些受害者里面，患肺部肿瘤的人很多，群里三百多个人，有大概一半人得了肿瘤，只是有前中后期的差别，群里就像一个肿瘤患者大聚会一样。
“你看河北这个受害者，就是赵思怡前天去见的那个，他在去年曾和‘大力神’公司打过官司，小小地赢了一场，但因为证据不是特别充分，只获得了三万块的赔偿。”
在群里，这个受害者很活跃，还贴过很多诉讼的材料以供参考。
按照这个人的说法，每个地方的判刑量刑标准千差万别，他们这帮天南地北的受害者，这辈子都没可能完全沉冤昭雪了。
“这什么破公司？竟然那么厉害？”
05
万姿还没吃饭呢，季齐叫了外卖送上来，几人边吃边说话。
他们也忙，许欢宴刚去看了弟弟们，才和医生聊完，结果也不太好。
因为时间拖得太久，很多伤害已经定型，许家兄弟注射的是最早的E05到E07，断断续续一共打了近十针，能熬过来已经是奇迹。
“但身体很差，尤其是灿星，他肺部，肝脏，肾脏皆有损伤，要养很久很久，还不定能活几年。”
许明月稍好一点，他受伤害最重的是生殖系统，医生说他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且因为受到的虐待太多，这种情况不可逆。
“还有神经痛，明月有很严重的神经痛，吃药不管用，打针也没用，痛起来要人命……这些都是后遗症。”
许欢宴草草聊了几句，没有深入，检查还没有结束，今天才刚刚开始，更深层次的结论还需要等。
童韵文那边情况尚好，她只打了一针，受到的伤害最小。
“也是要住院，医生说至少要等全部反应过去再说，后遗症也要等反应过了才知道。”
季齐有些黯然，他本来是想在北京落地，送人进医院，交给童韵文的父母后，就返回法南的，现在他父母还在让的眼皮子底下，他只要一想起就头皮发麻。
但季芳不同意他再次出国，她说只要她在，就能照顾好父母，不许他再自投罗网。
“你们知道我和二姐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吗？我们害怕，第一，父母知道了怎么办？第二，我大哥知不知道……有没有和大姐一样参与其中。”
季齐笑得无比苦涩，“我们现在都没发现大哥介入的迹象，他只是个做旅行社的，应该和他无关吧。”
季齐的大哥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在法国巴黎开了一家旅行社，没靠过父母，是和妻子一起从私人小导游做起，多年来勤勉耕耘，到如今生活稳定有车有房又有娃。
“要是我哥也陷进去了，我父母扛不住的。”季齐凄然，“纸终究包不住火，我和二姐如今面对父母都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万姿正要说话，陆景明来电了。
06
陆景明靠近来看万姿的脸，一脸担忧：“万姿，你很难过吧？要不要你来香港，我陪陪你……唉，还是算了，这边也不太平。”
镜头对着他挺直的鼻梁，他凑近又拉远，想看近一点的万姿却不得法，像个着急的小孩一样。
万姿挡着脸又有些想哭，她努力忍了忍。
她说了一下赵思怡的事情，她留下的那封手写信如今算是遗书了，还有那些笔记和线索，越说眼睛越红，也越说越难过。
陆景明安慰了几句，但隔着千万里犹如隔靴搔痒，满腹无奈。
许欢宴凑过来说话，手指碰过到转换镜头，投影上的聊天记录出现在了陆景明那边。
正要掉回来，陆景明突然喊了声等等。
“欢宴，你把镜头拉近一点给我看看，我看得不是特别清楚。”陆景明低声说。
许欢宴举起手机，镜头里的陆景明拿起桌子上的眼镜擦了擦，戴上。
他看了许久，才一脸平静，仿佛说的是不相干的一件事。
“这个‘大力神’公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母公司应该是一家叫‘日昌’的生物医药公司，‘日昌’是它的隐形幕后老板，‘日昌’的老板，则是我们的老熟人。”
陆景明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抵在唇边，轻轻地，慢慢地说，“‘日昌’最大股东的名字，就是段红的老公，我们的钟裕钟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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