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灵子的手顿在半空,心中紧闭的冰河,仿佛被人敲出一丝缝隙。
他续力施法,加大注力,让这次能持续的更久些。
呓语停止,明怨生恢复常态。
玹灵子沉下心绪:那些日日的提醒分明是对着许清弦,可唤出的名字,却是……阿玹。
他的声线里浸着茫然:“我到底忘了什么?”
明怨生的诡计,在意想不到的时机,成功了。
妖皇称病的第十日,外界递来的消息毫无进展,全是无果。
整座宫闱人心惶惶,连廊下的宫灯都蒙着一层愁云。
神族兵锋未及,妖皇却先卧病不起。边境戍守的将士早已摩拳擦掌,只待军令下达。
驻边将领轻罗传回的信笺上,字字都透着“翘首以盼”的急切。
玹灵子强压下这些纷乱讯息,从最初的不以为意,到如今已是心烦意乱。
躺在那儿的,说到底跟他“玹灵子”,没什么干系。
能否救活,全看其自身造化。
比起这些,他心中尚有更紧要的事亟待处置。
是以,心硬如铁,是他此刻唯一能对外展露的姿态。
但眼下,明怨生的噩梦,的确叫他困扰。
妖皇的状态急转直下,是几人中最差的。他比先入梦的卿折柳仙子,都凶险许多。
玹灵子早已将探听消息的网撒得极远,奈何那个不得擅离妖都的契约如同无形枷锁,将他困死在宫闱内。
这般日日翘首、揣着微光苦等的滋味,实在磨人。
忽有一日,府中传来通报,说有贵客到访。
“神君,梧桐岛凤游递帖子拜您。”
正在翻阅古籍的玹灵子闻言,当即合上书卷,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快请,引至正堂。”
他快步赶至正堂时,凤游已自在落座,显然熟门熟路。
四目相对,凤游眼中的诧异险些藏不住。
千年前的姬怀,绝非如今这般模样。眼前人无论从容貌还是气质出发,的确是神君无疑。
那抹震惊不过转瞬,便被她轻描淡写掩去。
玹灵子见她,心中不知为何掀动一番波澜。
原本要开门见山的话语,转为一句寒暄:“凤游仙子,我知晓您,您是我今生的生母。”
分宾主落座后,凤游浅笑道:“神君折煞我了,过去之事已化为涅盘路上的灰烬,随风消散。如今您贵为神君,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仙子。不必如此,尊称于我。”
抛却往事,不见血缘。
玹灵子不知为何,心生一股冰凉。
他转眸道:“……理解。不知凤游仙子到访,可是带来了什么消息。”
谈及正事,凤游的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几日前神君传消息至梧桐岛,凤凰先祖虽不甚在意,可此事毕竟关乎妖皇性命,我便私自留意了些。”
“神君要找的冉遗族,的确已并入神族之内。但公平自在人心,想必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涅盘之前,我志在遨游四方,在天下各处都有不少知己。其中一位最长寿的,乃鲛人‘泠悦’。”
“她虽已仙逝多年,但其族人仍记着我的恩情,也念着当年我为他们做的事。”
“说起来,有关过往之事,我并不知晓多少。还是先祖暗中提点,我才知道这层渊源。”
凤游启掌转法,掌心出现一枚鳞片。
“鲛人与冉遗都居于海中,山海界覆灭后,大陆板块迁移,从前不少封海的咒印,已然失效。”
“冉遗族后裔侥幸存活后,不得不与外界部族往来。我那知己的后人中,恰有一位与冉遗族人相识。”
“不过,他们交情尚浅,单凭情面未必能请动对方出手。我带来的此枚鳞片,能助您找到那位鲛人之后,再由她引荐,或许能见到冉遗族人。至于后续,便要看神君的机缘与造化了。”
鳞片浮动,缓缓飞入玹灵子手中。
他指尖摩挲着冰凉剔透的鳞片,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被契约所困,根本走不出妖都,这差事该托付给谁?
凤游见他忧虑,不明其中缘由的问道:“神君,可是有困难?”
玹灵子回神,牵唇笑笑,回道:“无妨。多谢仙子雪中送炭,此恩我必铭记于心。”
凤游的到访,无疑是暗夜里燃起的一豆灯火。
玹灵子亲自将她送至府外,转身时,分明瞥见凤游眼中未藏尽的慈爱与牵挂。
她说前尘已了,不再记挂。
可血脉亲情,哪有这么容易斩断。
人走后,玹灵子叫来众人,集思广益。
冉遗族已归于神族,若是暗自相助,必定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最大的难题。
众人聚首,商谈出不少方法,可依旧没得出最优解。
玹灵子垂垂眼,唉声叹气。
此事太过难办,为救三个糊涂人、两个中招的人,快把能豁出去的都豁出去了。
反复斟酌一日后,最终敲定由玉鸾与东方情一同前往。
一个曾是海中少主,熟稔水路与异族习性。一个为救徒弟不惜以身犯险,决心坚定。
送两位离开时,他在心里祝祷:但愿二人此去,能得偿所愿。
妖宫外已是初春,可倒春寒比宫内更甚,连日飘雪未有停歇。
玹灵子待在这冰天雪地里久了,心中也添了几分烦躁。
偶尔时,他会自行铲雪,可院子里的树“调皮”的紧。专往他的头上抖落雪块,随后晃动枝桠,得意洋洋。
玹灵子不与树计较,回到屋中,丢下扫帚铲子径直向明怨生的厢房走去。
他死死盯着困在梦境的人,攥紧拳头,终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毕竟对方是病人,他这般迁怒也无济于事。
而漫长的等待终有回响。
离开十几日的玉鸾与东方情,狼狈地回到妖都。
离去十余日的玉鸾与东方情,终是狼狈地赶回了妖都。
二人浑身浴血、气息奄奄,若非魂灵间的感应尚在,旁人几乎认不出他们。
尤其是东方情,伤口处竟渗着缕缕黑气,那是魔气。
玹灵子瞳孔微缩:魔道终究还是出手了,看来他们已然知晓,藏在幕后的人快要藏不住了。
真正的风暴,近在眼前。
玉鸾怀中死死护着的净瓶,此刻正盛着满满一瓶殷红液体。
那是冉遗血,正是解控梦术的关键。
他道:“那人……不愿给……我与阿情,只得把他打一顿,强抢。”
玉鸾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玹灵子捧着这来历不正的血,这才明了:难怪里头还带着冉遗的青鳞片。
不过救人要紧,他将血伴着药,喂给几人服下。
躺着的五人,按照中术深浅,一一苏醒。
先醒的便是无忧无虑的广邺,其次是霜。
两位从神族逃出的姑娘,是一道醒的。
至于明怨生,依旧沉睡……
卿折柳醒后,众人围在她的榻边,玉鸾见徒儿可算苏醒,喜极而泣。
但余下的人,除却欢喜,还在等一份答案。
玹灵子上前一步:“折柳仙子,你可知帝神的师傅,叫什么?”
卿折柳捂着脑袋,侧面绞痛。
她眯着眼,努力想着:“我、我有些……记不大清。在那的日子,过得很浑噩。”
见状,玹灵子转而问道另一个:“那苍梧将军呢?”
笛苍梧状态比卿折柳稳定许多,她摇摇头:“我每次见过那位大人后,碧生都会抹去我的相关记忆。阿柳是唯一见过她、且未被抹去记忆的人。想来、那位首领,也在等她递出消息,好吓我们一跳呢。”
周遭众人的低语如同细针,刺得卿折柳脑海中阵阵轰鸣。
那些被压抑的、充满恐惧的记忆碎片,忽然如潮水般涌现。
她霎时睁大眼睛,在浑噩的过往中,提取出什么。
“我!我想起来了。”
“叫什么!”众人瞬间围拢过来,所有目光都紧紧锁在她身上,连呼吸都似停滞了。
卿折柳动动唇,缓缓道:“我依稀记得,她的名字有一个寓意。”
“承接天命,沐浴桑泽。”
“她叫……承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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