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棠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颤巍巍地折射着微光。
只见旁边一棵古树虬结的枝梢上，一人随意地倚靠着。
月光流淌过他天青色的衣袍，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轮廓。
他微微倾身，正低头好奇地打量着她，那双含笑的丹凤眼里，清晰地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
竟然是柳小满！
刹那间，万般委屈、无尽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在她心中汹涌碰撞。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灼得生疼。
然而，他下一句话，却像一盆淬冰的凉水，浇灭了她所有汹涌的情绪。
“你是谁？瞧着面生。”
柳小满唇角弯起一个礼貌却疏离的弧度，语气轻淡，随口问道。
世界上再遥远的距离，也莫过于此。
她跨越尸山血海，挣脱时空束缚，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却只是慵懒地靠在树上，好奇地看着她哭。
“我是江芷棠。”稳住心神，她轻咬了一下唇，缓缓答道。
“姜汁糖？”
柳小满眉眼弯弯，笑言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这名字挺有趣，取自白居易的诗，姜桂佐饴蜜？
听起来……甜中带辣，暖胃驱寒。”
江芷棠秀眉微蹙，立刻出言打断他，一字一顿地纠正：
“是江山如画的江，沅有芷兮澧有兰的芷，棠梨叶落胭脂色的棠，江芷棠。”
她引经据典，将名字从略带调侃的谐音里剥离出来，赋予它应有的诗意和庄重。
柳小满闻言一怔，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他低声吟哦出这句古老的楚辞，目光在江芷棠脸上转了一转，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玩味。
“初次见面，幸会，我叫柳小满。”
他拱手一礼，眸底深处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随即开口问道：
“江姑娘，你读过的书多。
快看看我这名字，除了应个节气，还能跟什么风雅典故扯上关系吗？”
江芷棠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怔。
眼波流转，思忖片刻，她清声回道：
“名如其人，自然是有的。”
“一则，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柳姿扶风，占尽春色。”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二则，便是小得盈满，爱逢其时。
小满未满，是一切恰好的状态，亦是……缘分正好的时候。”
闻言，柳小满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的戏谑化作一片亮晶晶的笑意，最终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小得盈满，爱逢其时？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个解释妙极！”
他用手背轻快地刮了一下挺直的鼻梁，笑容愈发灿烂，
“比我常听的那句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可是强了千百倍。
姑娘果然才思敏捷，我很喜欢这个解释。”
他特意在“很喜欢”三字上加了重音，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品味一颗蜜糖。
只听得一阵低沉呜咽的号角声骤然划破天际，呜呜响彻云霄。
原本激战正酣、嘶吼震天的妖族攻势戛然而止。
抛下战场上数不清的同伴的断臂残肢，妖族大军如同退潮一般，迅速而有序地向远处的密林深处撤去。
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柳小满嗤笑一声，从藏身的高大树梢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遍布血污和碎骨的焦土上。
迈开步子，闲适地朝那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中心走去。
只见他用脚尖灵巧地挑起一柄斜插在泥土中的无主长剑，剑身沾满暗红，但形制古朴，隐约可见不凡。
柳小满单手握住剑柄，随意挥动了两下，带起细微的风声，又屈指弹了弹剑身，侧耳倾听那微弱的嗡鸣。
仔细打量片刻后，便反手将其背在了自己身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在收拾一件寻常的行李。
“你在做什么？”
江芷棠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举动，满心不解。
柳小满脚下不停，目光继续扫视着四周，随口答道：
“拾荒啊。”
他偏过头看向江芷棠，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淘气的光芒，
“时间宝贵，得抓紧。”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向战场更深处走去。
“你为什么要拾荒？”
江芷棠提着裙摆，快步追上去。
“卖了换钱。”柳小满头也不回，随口答道。
“换钱做什么？”江芷棠更加不解。
在这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战场，谈论银钱之事，显得格外突兀。
柳小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眉眼清澈的姑娘，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你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大小姐。
快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
见他转身又要走，江芷棠心头一急，声音不自觉地扬高：
“等等！你怎知我不需要钱？
我……我也可以拾荒！”
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柳小满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丹凤眼里都沁出了点点水光。
他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指了指，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且不说你这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
目光掠过她发间精致的珠钗和腕上价值不菲的玉镯。
最后落在她周身那层尚未完全敛去的金色光晕上，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单凭你这能自动护主的玉宸守护环，便不是寻常散修，甚至小门小派能用得起的宝贝。”
他摇了摇头，“这种蝇头小利，不适合你这样出身修仙世家的大小姐。
战场不是游乐场，快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这般金枝玉叶该待的地方。”
江芷棠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方才强忍的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苍白的面颊无声滑落。
“回家？”她重复着这两个字，“我……回不去了。”
江芷棠微微侧过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的鳏夫。”
她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甘的颤抖
“我不甘心……逃了出来。”
泪眼婆娑地直视着柳小满，“你能带着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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