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差一步”，回忆起除夕那夜，沈钰也仍旧不甘，他千算万算，怎么都不会算到周淮会在那时出现，他更不会料到，自己的魔脉居然会被寒川擅自封住，“明明我都已经准备动身了，明明只需要半个时辰，甚至或许都不用，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事与愿违，为什么心善之人，却不得善终？
“天意难料，是我等无福”，辛曲缓缓合上了眼帘，嘴角还漾着浅笑，他发自内心的说道：“或许为了遇见公子，就已然耗尽了我全部的运气，我不觉得可惜，只觉得是幸运。谢这一次说了数次，可是不够，多谢你沈公子，多谢你……”
辛曲觉得说不够，可沈钰却觉得不值，那种无力感深深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这段经历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明白，是自己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又是自己向他们许诺，自己一定会带他们回家，可最后，又是自己食言，又是自己，害他们遭遇了这一切痛苦。
或许是受到墨凛的影响，所以在辛曲死后，他的亡魂也不曾消散，只是游荡着，徘徊在沈钰身边。
沈钰将他们都好好收了起来，最后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无师之巅，他被迫藏匿起所有情绪，要做出一副百无聊赖，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一刻，家不再像家，只是为了活着的人能安心，为了给在乎的人一丝安慰。
而沈骏也亦是如此，他无法询问太多关于除夕那夜的事，更不敢触及他是如何复仇的，毕竟有些事，不需要问，自当心中有数。
沈钰在无师之巅待着的时日里，也没闲着，毕竟他们亡魂不消，而墨凛又有能操控邪祟的能力，所以沈钰便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让辛曲他们复活，以“邪祟”的方式，尽管肉身不在，可或许魂归，能让他们走的安心些。沈钰花了些功夫，让他们成了人们口中的“邪祟”，可他们却无自主意识，只一味的听从沈钰下达的指令。
可就在这时，沈骏却带来了十二屿要举行庆功宴的消息，而沈钰也明白，他与沈骏之间最后的平静，也终究要逝去了。
无人能容他，也不会有人会想放过他，毕竟风头都让自己出尽了，要想独善其身，根本就不可能。
等这一天等的不算太久，而当他原以为做好了准备之时，他不会再与沈骏有太激烈的冲突，可不曾想当他真的与沈骏正面交锋之时，还会情绪失控而不能自已。
“可你明知道步入歧途，会给无师之巅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沈骏眉头一蹙，随即厉声道：“也明知道修真界最忌讳就是这个！”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钰在那一瞬也红了眼，他反吼道：“我更知道以我沈月尘之能，根本就杀不了周淮，更别说什么报仇！我要周云之死！我要无尽门灭门！其余的我一概不管！也不在乎！”
万事啊，只求“心安”二字。
不亏欠，不昧良心就好。
只求心安，周云之必须由自己杀死，若非亲手，他一概不信，不听。
只是心安的代价太大，太重，可他却无怨也无悔。
而沈钰也借此顺势离开了无师之巅，他带着辛曲他们，隐匿在深山之中一点一点帮他们找回理智，强化魂魄，使得他们成为半实体，而有自主意识的邪祟。
而他们与沈钰签订契约，这也使得他们的力量更加强悍，随着他们之中最后一人辛乐苏醒，可一并等来的，还有沈承运的噩耗。
沈骏倒是没能找到沈钰，只是安插在无师之巅的眼线，给沈钰带来了这一消息。
尽管知道此刻出现不合适，毕竟他若是现身，无疑是给无师之巅添麻烦，但沈承运要见他，他没道理不去。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心中也隐隐有预感，沈承运与父亲之间或许有什么不曾言说的往事，只是他也不敢问，不敢知道。
他怕这一切并非他所能承受，更怕会打破他们之间原有的和睦，可该来的，也总是躲不掉。
“尘儿，是我对不住你”，沈承运已经病入膏肓，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泪眼婆娑，仍旧强撑着说道：“是我们一家子对不住你，大哥的死，我有责任，又是我粗心大意，才让你们母子在外遭受了这么多巨难……”
眸光似是半涣散，只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念，是他心有不甘，所以才强撑着不肯合眼。
“当年我爹走的突然，而伯父又刚刚继位，心力交瘁，乱上加乱”，沈钰却十分释然，软言细语的哄道：“所以不怪您，一切都不是您的错，您不必耿耿于怀。”
“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沈承运痛苦的摇了摇头，泪如雨下，他紧紧的攥着沈钰的手哽咽道：“其实我有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了，我一直，一直不敢与你说，我……我有愧……”
瞧见他痛苦万分，哽咽抽泣，似是本不想说，可现实却不得不逼迫他说，僵持两难之下，他就快要将自己折磨死。
“若说出来太难”，沈钰也红了眼眶，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沈承运的手背，轻声安抚道：“不说也罢，我与涧渂的关系不会变，他永远都是我的亲弟。”
其实沈钰也有预感，父亲的死或许没这么简单，否则这些年来，瑜箐跟沈承运实在是没必要对自己宠溺至此。
可不管父亲到底因何而死，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于自己甚至还有救命之恩，所以无论如何，沈钰都绝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说”，沈承运几欲昏迷，唇瓣铁青泛白，他木讷的说道：“其实骏儿与你，并，并无血缘关系……是我贪恋权利，所以，所以才将此事隐瞒了这么多年……”
“………”，双眸微睁，眸中闪烁着错愕的光，他肖想过许多种可能，更甚者，他甚至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或许是……不，他不敢想，他怀疑过所有，怀疑过任何，可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们与自己的血缘。
“伯父别这样说”，其实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沈钰并没有感觉到失落，或者不甘，毕竟他是打心底将他们都视为了家人，他温声安抚道：“无师自通者，虽不拜师，可祖训还有一句，有能者，即为师。就算没有血缘，可你们与侄儿，也是血浓于水的家人，而你与涧渂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无师之巅这些年在你手里，一直被管辖得很好，诸位先生也心服口服，无人敢对你说个不字……”
“不，不是……不是这样”，沈承运痛苦的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沈氏一脉祖辈，自与魔族签订契约后，鬼刹便认主，非沈氏一脉的后嗣，不可继承宗主之位，否则就会遭遇过快衰老，蚀骨噬心之痛。所以是我僭越，是我贪恋权利，不肯松手……”
“………”，沈钰彻底哑了声，从前只知道先辈们传位只传沈氏一脉，而对于其缘由，他倒是一概不知，只是猜测或许沈氏一脉的能力服众，所以才一直没再外传过，殊不知，原来是因为这个。
“父亲说，沈氏一脉传位只传嫡长”，沈承运又接着说：“所以原是我无缘，这辈子都再无翻身的可能，是大哥……是大哥给了我这个机会，可我没想到……”
其实如今想想，沈承运当时所受的伤，按理来说是不足以致命才对，此刻他也算正值壮年，可偏偏却因那一剑，断送了性命，所以这其中的缘由，或许也与宗主之位的信物，脱不开干系。
“原谅我，最初我在遭遇到这些苦楚之时，我以为是大哥心不诚，可我扪心自问，我从未害过他……”，这些藏匿在心中多年的心事，如今说出来，他仍旧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可后来我才知晓，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这个原本该属于你的位置，被我霸占了这么多年……可是嫡庶尊卑有别，我不甘心……我不甘让骏儿，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是我自私……”
“不是的，为人父母，这是本能，而并非自私”，沈钰摇了摇头，温声道：“更何况我与父亲一样，本就无心，父亲把宗主之位交由伯父，才是明智之举。”
“不属于我的，终究强求不来”，指尖微凉，哪怕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他还是强撑着紧紧攥住沈钰的手，继续说道：“比起让骏儿继位，或是承受巨大的苦楚，我竟不知，到底什么才是良选……”
他不肯松手，也不敢放手，好像只有抓住了，抓牢了，他们的关系才不会变，他们的血缘，还是紧紧相连。
“伯父放心吧”，沈钰还是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安抚道：“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让他顺利继承宗主之位，再不会饱受苦楚，他会是无师之巅，名正言顺的宗主。”
其实无师之巅哪有什么传位只传嫡长这一说，想来先辈会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保全沈承运罢了，而父亲之所以会将信物给他，只怕也一直都没怀疑过彼此的血缘关系。
所以不是沈承运贪婪，而他也并非是外人，只是契约的存在，而不得已将他们划分清楚罢了。
“什……真的吗？”也是听到此处，沈承运才终于强撑着睁大了眼眸，震惊道：“你，你真有法子？我穷尽一生，都没能找寻解决此事的方法，你……你真的……”
他的眸光有着人老之后的退化，颜色变浅而又蒙上一层涣散的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或许是，他一直在等沈钰说出这句话。
“嗯，伯父放心”，沈钰浅浅的笑了笑，缓缓点头，还是那样的温柔，轻声道：“虽然我平日吊儿郎当，可我许诺之事，决不食言。”
恍惚间，沈承运似是在沈钰身上看到了沈承恩的影子，也是那样的温柔，也是那样的笑，他临终前就是这般看着自己，温声道：“宗主之位交由你，我很放心。”
明明从未相见，可不得不说，这对父子的心性，脾性，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看这世界，深知大哥的脾性，所以沈承运最初在接过信物之时，他也曾暗暗立誓，一定要好好保护沈钰，一定要让他此生平安顺遂，快快乐乐。
可他做不到了，信物的摧残，早就让他的身体内在虚空，以至于只中了一剑，就已经要了他的性命。他发誓他原本真的不想让沈钰承受这一切，遭受这些莫须有的苦楚，可一想到这会摧残沈骏这些年一直的信念，他就感到害怕。
这些心事，他不止与沈钰说过，他甚至也和寒若曦说过，可他跟沈钰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是遗落在世上，无可挑剔的选择，也是彼此唯一值得信赖的交情，也是在他身受重伤之后，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才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
“你！你既知晓！”这是沈承恩死后，寒若曦第一次跟他动怒，他满脸不解的问道：“又为何要隐瞒至今？本该属于尘儿的一切！你又怎能让骏儿夺走？你这样做，对得起承恩，对得起日后知晓一切真相后的骏儿吗？”
“可我已经错了……”，其实也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但是命不久矣的他，实在是藏匿不住心事，痛苦的解释道：“可我最初，真的不知晓，试问我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这对我而言，就真的公平吗？他是我大哥，是我亲哥，我怀疑过所有，都从没怀疑过他与我的血缘……若曦，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亲大哥……所以我宁愿怀疑是他恨过我，都不肯怀疑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般自私！”寒若曦不理解，也不明白，他又问道：“你明知道这一切都不属于你，你也明知道尘儿继位，才是名正言顺，那是承恩这辈子的心血，你若有良知，你又岂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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