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继续往前走，逐渐远离岸边越来越聚集的年轻的，喧闹的动静越来越大，蔸娘远远听着，有人说又看见了其他飘在湖面上的人，并且不止一个。
远离人群之后，四周变得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被不明出现的湖上尸体吸引了注意，并且产生了惊恐的传闻，远处刚刚离开的人群里面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手电筒灯光。
陆昀丰打开Instagram看，附近已经有人建立了一个话题，也已经有人加入了讨论，发着带有阴谋论味道的小黄脸表情。
“看着像是新手做事不小心翻了车，急匆匆没处理好。”蔸娘回头看了看人群，说。
陆昀丰撇撇嘴：“新人也做不出这种阵仗。”
话音刚落，他们侧边的水面忽然冒出一个影子，激起一朵水花，哗啦啦一声。蔸娘给吓得往后半步一个小跳。陆昀丰眼疾手快把马上要转身跑了的小姑娘揽了一把，卡在自己手臂弯里。
那个影子发出一声脆生生的呼气声，从水里钻出来之后就挂着水“哗啦”、“哗啦”就往岸边连游带跑的，嘴里还哼着歌，听着像个年轻的男孩，连变声期都还未经历，声音难辨雌雄。但是，蔸娘利用不充足的光看见对方的轮廓，那完全是一个匀称的成年人，她同时又觉得这声音好耳熟。接着，她看见对方翻身上了岸，湿淋淋还滴着水，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像是小狗一样甩甩自己的脑袋。对方的发辫被动作带起来，一簇簇丝带一般左右甩开。在极其幽暗的环境里，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反射出稀薄月光，昭示这个人并不是个普通人类。
蔸娘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她认出了对方了。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认出她。
但这也不能怪她，她现在半张脸都被遮着还戴了鸭舌帽。还没等蔸娘开口，对方先灵敏矫健地扑了过来，同时拔出了栓在大腿外侧的短刀，意图明确，要这两个目击到自己的人的命。
陆昀丰反应也快，一把拽开蔸娘扔到自己身后，闪身让对方的短刀从自己耳边侧着落空。没有带任何利器，于是打算用对方的武器对付对方，他的目标明确，握住对方的手腕，往外侧一扭，想要这把短刀脱手。
蔸娘没料到陆昀丰的动作，脚下根本没站稳，摔下去的同时慌乱叫了：“晃硕！”
“哎？”晃硕本来还打算换个方向，捅穿陆昀丰的喉咙，但是被这一声叫唤给制止住了。原本杀气腾腾的金色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无害。
但是晃硕还是在陆昀丰的腹部顶了一脚，硬生生把他踹回去。后者退后时候被蔸娘的腿绊到了，结结实实躺倒在她身上，把蔸娘压出第二声叫来。
晃硕踮着脚步就过来看人，毫不客气把蔸娘的鸭舌帽摘下来，也把口罩拉开。蔸娘被口罩捂得热乎乎，还保持着半趴在地上的姿势，双手撑着地面，只能随便晃硕动作。
晃硕看清她的脸之后笑得开心：“你怎么在这儿呢？”
蔸娘盯着晃硕的眼睛，金色的、在黑夜里更像是一只野兽了，刚刚还一心想着撕咬猎物喉咙的样子，现在却像一只看见了玩伴的小狗。她的心脏砰砰乱跳，她猜测这是因为自己刚刚被眼前的家伙吓了一跳，接着又被比自己重了好多的成年男性压着了，大概不是因为在异国他乡的新环境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她有点发愣看着晃硕，任由晃硕蹲着把自己的帽子和口罩都摘下了：“我在这里上学呀……”
接着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刚刚在附近工作是吧！”
晃硕歪歪脑袋，脸上就直白写着“你怎么猜到的”，承认了：“是呀。”
蔸娘往下看着祂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弹孔痕迹和撕扯破出的洞，没有犹豫，把人拽着就往出租屋走，并且一路上躲避活人。
楼下都还没有住户，附近的房子里没有几个亮灯的，多半是拉着窗帘流出一点点光，安静祥和，湖边那忽然出现的几具尸体没有让这片住宅区变得恐慌。蔸娘心想：还好，幸好。
坐在沙发上，晃硕毫不见外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拿着蔸娘给的干毛巾擦头发。蔸娘拿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看祂这副样子“哎呀”一声连忙把窗帘拉严实了。
“要我联系阿涟姐，问问看怎么善后吗？我看附近的人都把事情传开了，这里学生还多，都善用互联网。”蔸娘把衣服放在茶几上，一边说。
“为什么？”晃硕却问了一句。
“因为会把那些白衣差佬引来啊。”蔸娘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又不严肃了，“……也对，那个蜜蜂人上次在纽约吃了十多个人，倒也没什么事最后。”
“那是马蜂。”晃硕纠正，“还是帮我找阿涟解决吧，我不想回去，这个季节岛上好没意思。”
蔸娘点点脑袋，去找手机，一扭头却看见陆昀丰面无表情盯着晃硕看，而晃硕还在毫无自觉的光着，并且手贱贱地扣茶几上的小摆件。她尖叫一声，扑上去：“您别这样看！”同时把衣服丢过去，勒令晃硕：“快穿上！”
“你的要求很没有道理，你知道吗？”阿涟在沉思之后，嗓子沉下来说。
蔸娘深吸一口气，心里浮现“后悔”二字，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我明白这不合适……”
“晃硕没有心眼，不代表祂背后的大佬也神经大条，祂的没规矩是经过祂几十年如一日的白痴行径和宋氏大佬的不断谈判协调帮祂收拾烂摊子，才让行业里的人对祂见怪不怪的。但是你，唉……你不一样，你懂吧？”
“我明白了。”蔸娘推开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看着歪在自己家沙发上的晃硕，麻烦本人，心里一股焦虑不安。
阿涟在电话对面叹一口气：“蔸，想有朋友，想要对事情有掌控权，都是好事，但是不适用在所有情况上。”
蔸扯着嘴角，笑得难看：“阿涟姐，你懂我的，我胆小怕事得很。”
挂了电话她走出去，和晃硕说了实话，晃硕还是会惹上麻烦，她一时冲动的帮忙没有任何效果。
晃硕对此倒一点都不失落，只是点点脑袋，反问她：“你没被骂一顿吧？”
“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阿文开始关系不好了。听其他做爸爸做妈妈的说，小孩叛逆期可恐怖了。”
蔸娘不知道祂从哪里听来这些，也猜不出祂能从什么地方接触到宝妈宝爸群体，但是被祂一本正经地松口气弄笑了：“我可不敢和他叛逆呀。”
“那你和他住在一起？”晃硕看了一眼陆昀丰。
“我们没住在一起。”蔸娘抢似的回答。
“我在她下面。”陆昀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语气轻佻。
蔸娘砸了一个抱枕到他的身上。
陆昀丰接住抱枕，把手机举到蔸娘面前。蔸娘看到打着学校标签，照片和视频是各种角度的湖边尸体，事情已经有了各种版本，发酵得神乎其神。甚至已经有了长达四十分钟的分析解说视频，人就在最一线，大晚上还在湖边，从视频里看，已经拉上了警戒线。
她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发现好几个以“最新消息”开头，过几分钟就洋洋洒洒五六百字的强行推理，都是通过同一个账号发出来的。最新的推论已经是学校伸出禁止入内的电机房或者下水道入口，其实是某个不为人知场所，有人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而杀人灭口了。不过好在这种言论没什么人相信。
更多言论的是恐慌，怀疑附近是不是游荡着一个杀人狂，纷纷分享自己已经在枕头下放好了刀子、床头柜藏着枪。
蔸娘看了看麻烦的源头，现在还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那双无辜的眼睛因为她看过来而眨巴眨巴，丝毫不知道自己闯出多大祸事。
“不管是那些白衣服的，还是宋老板自己的人，随时都会找上门找祂。”陆昀丰指了指晃硕，“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个麻烦扫地出门，反正祂也死不了，祂就是危险本身。”
蔸娘摇摇头，表明自己不想这么做：“收留一晚上也不会怎么样，总要找个地方给祂睡觉。”
“那你还真有爱心。”陆昀丰又用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口气说。
时候已经不早，能清晰听见窗外悠悠的猫头鹰叫声。蔸娘把陆昀丰请下楼去，后者在门口停了停，压低声音，难得不是嬉皮笑脸：“虽然我觉得你不会，但是我还是在意，你不会对祂产生特殊情感了吧？”
蔸娘想了想，没回答，反问得不客气：“这和您什么关系呢？”
“有。”
“我可以把药放您身上，我信任您。”
“你不信任我，你只是不想被林嘉文安排、被我设局做你不想做的事，但是又不敢说，所以找尽机会脱手而已。”
蔸娘咬了咬后牙槽，看向他的眼神有了几分敌意。
“祂和行内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心眼、直白，算了，祂根本就没有脑子，和动物无异，和祂接触最轻松了，我明白你会喜欢祂的原因。但祂，你接触了祂就不可能只接触祂，祂不是自然生产出来的人类，你应该就能知道制造祂的人有多……怎么讲呢，就是个疯子。”
“我知道，我只是和晃硕在普通接触，没有特别的。”
“但你知道在别人看来你意图想偷走宋岁生的狗吗？”
蔸娘躲闪了一下眼神，接着马上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没有这个想法。好了老师，您该回去休息了。明天你和我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陆昀丰看着她自以为把心虚藏得很好的样子，没多说话，沉默了几秒之后，似乎放下了心里的那些担忧焦虑，换上了平时吊儿郎当的脸：“既然领导都开口了，那就晚安吧。”
送走了陆昀丰，蔸娘关了灯上床。出租屋的床有些小，挤两个人还是有点局促。蔸娘的感觉到自己胳膊的皮肤贴着晃硕，祂的体温热乎乎的。
“其实，”晃硕忽然开口，“如果你把我赶出门，我也不会记恨你。”
“我没打算把你赶出门。”蔸娘闭着眼，有点睡不着，正在强迫自己入睡。
“收留我应该会给你带来麻烦。”
蔸娘不知道祂是不是听到了阿涟或者陆昀丰的话，但她确信自己每一次都说得很小声，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现在打算破罐破摔：“留都留了。”
第二天早上阳台透过白纱窗帘照到床上，热乎乎的，蔸娘一睁眼被刺眼了一下，心想得把床的位置往墙边推一推，不然每天都给照一下迟早会瞎。她打着哈欠，四肢伸展开，没有踢到被子以外的东西，意识到本来睡在床半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摸了摸床单，没有余温，只有几条褶皱告示着这块地方之前被人躺过。
和晃硕相处就像在路边遇到一只猫，没法预知祂下一步动作。
蔸娘并不感到意外，于是该上学就上学去。
学生们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接受还算良好，多半是在茶余饭后，课间聊天的时候，会拿出来说一说，但占比也不大，毕竟大家都还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她在学校里也有看见几个穿着警服的，也有联合办案来的联盟的白衣差人，她看见了也就是平静地路过而已，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下午下课，她回家的路上，反而在社团活动的场地被一个学生拦住。
那个学生上来就和她说：“我就说一定是有邪教在附近活动！我都看见了！”
蔸娘急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这个学生似乎确实在和她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犹豫的发出“嗯嗯”两声，点了点脑袋，打算绕开走人。
“我看见了，你也是。”他说。
“什么？”蔸娘心里一愣，心想他看见什么了。
“我们不是都看见有人在宿舍做仪式了，然后我就看见了黄色眼睛的恶魔，是仪式引来的死人，他们的仪式引来邪神，想要献祭。”学生说得一本正经。
蔸娘先是想到了晃硕，毕竟祂也有一双金色眼睛，但是眼前的人他大概认错了人，她说：“我都不住在宿舍，你是看走眼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什么？”这下换他一愣。
这时，蔸娘身后走来一个女生，和她个头相似，也戴着眼镜，头发梳成松散的双边麻花，上面被细细碎碎的星星发卡装点，看上去比蔸娘本人活泼时尚了很多。
那个女生声音尖尖细细的，对堵着蔸娘去路的学生骂：“你个白痴又把别人认成我！”
蔸娘眼睛在两个陌生人之间转来转去，安静挪走，在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男学生的包上，用丙烯颜料写着“超自然现象研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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