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硕扑上去和约翰厮打的方式没有任何观赏性，前者像是一只正在扑腾着咬一嘴毛的猫，后者像是努力把猫从身上撕下来。
蔸娘眉头一皱，感到不可思议。也许是空间太过狭小，晃硕没法用祂平时那样灵巧张扬的方式，把杀人做得像在跳舞；可是蔸娘几次看见晃硕的金色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亢奋，愉快得基本忘了自己工作还带了一个人来，大概祂是彻底玩心上来了。蔸娘踌躇几秒，又钻到床下。
约翰看见那金贵的小姑娘还不忘工作的敬业样子，感到头痛，但也没着急，但是身上缠着的家伙不依不饶。晃硕已经卸了他的枪，用身体当锁链用，紧紧绞着他。约翰向后把晃硕撞在墙上，后者只是轻轻“哎”了一声，紧接着伸脖子在他脸颊上啃一口。
这算什么？这是真的在打架吗？这人怎么回事？约翰脑子里有点空白。
床底的蔸娘手脚并用也搬不动这个箱子，只能在地上拖出几厘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觉得用这种方式很可能基本在做无用功，但是眼下她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好叹口气，继续一脚踩着床沿内侧一脚踩着床脚，手握着能够得着的保险箱侧边，努力把东西往外拖。
“你为什么不带你那两把刀，至少还能把带子给我用一下……”蔸娘咬牙切齿的抱怨。不过晃硕没空听见。
接着床板上方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床板震了震把蔸娘吓得往下躲，下巴差点磕到地上。她看不清他们两个的动向，但是听到动静，他们似乎在床上翻了一圈之后双双掉到另一边。她加把劲，差不多把重得要死的箱子挪到床边，发现床板把保险箱卡住了，一点出来的办法都没有。
紧接着，晃硕发出一声尖锐的笑音，随着布料摩擦哗啦啦的声音，窗户边上一团两个人的影子翻身出去。蔸娘惊觉时只看见了窗帘布晃来晃去。这时候也顾不上保险箱了，她连忙钻出来往窗户外面看。
约翰把晃硕压到身下，因为摔出窗户终于有机会从祂的束缚中脱身，因为冲击力他还撞裂了晃硕的一根肋骨。
晃硕摸了摸胸腔前那个不正常的凹凸，笑出声音。
约翰按住祂的脖子，没有生气恼怒，只是看上去疲惫：“她的兄长，还是加百列，还是她？”
晃硕的金色眼睛亮亮的，在夏日夜晚的月光下让祂看上去更像动物了，祂咧开嘴舔了舔下唇：“你是在拷问我吗？宝贝，至少用点会疼的，让我兴奋一点。”
约翰的下颚绷了一下，没有更多犹豫，双手利落地掰断了晃硕的脖子。咔哒一声，简单干脆，那双金色眼睛的瞳孔骤然放大。
蔸娘在楼上看得清楚，看见晃硕四肢一瞬间失力，没了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这种损伤晃硕过一会儿也能自愈，但是还是忍不住跟着感受到脖子疼了一下。约翰处理完眼前的这个，抬头就看到了探头出来的小姑娘。
蔸娘连忙把脑袋缩回去，没有一丝犹豫夺门而出。
她不知道晃硕大概多久之后能恢复，依照她的经验大概二十分钟到半小时，但是还有着行动力的约翰看上去不会放过一个闯入者。她打算先回到派对上躲一躲，至少晃硕的委托人在，约翰大概不会再做什么。
蔸娘匆匆跑下楼，还要小心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有没有靠近自己，心里一边想：但其实我可以和他说明，说“我是你老板的老婆……未婚妻找来的，找的甚至是晃硕，我只是误入的”，那我到底在跑什么？
大概还是觉得约翰不是一个会听人说话，就动手的麻烦角色。
她听见楼内中庭的门被推开的动静了，她放慢脚步让自己的脚步声隐匿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找了一个最近的窗户，钻进厚厚的窗帘里。外面的脚步声从小慢慢放大，再从大慢慢变小。小到隔着窗帘布有点难以听见，蔸娘才悄悄钻出来，并且脱掉了皮鞋，拎在手里蹑手蹑脚跑出门。
晃硕还没恢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蔸娘远远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秒要不要过去拉走，马上又放弃了，心想：祂会原谅我的，毕竟我真的应付不来那男的。
没走出几步，院子里灯都亮了起来，原本黑乎乎一片，现在多了两排颜色暖黄的路灯。她还记得那位管家说的，如果灯亮了，说明未来的男主人马上就要到了。蔸娘加快脚步，脚在草地上踩出急促的沙沙声。
因为灯光的亮起，原本看不清的院子现在也变得清晰。一辆黑色轿车赫然出现在她眼前。那辆车和院子里的观赏树齐高，在一片黑暗中很容易忽视，而蔸娘一心只想着离开，根本没有去仔细看铁门以外的地方。灯亮起来之后视野忽然明晰，那辆随处可见的黑色轿车才显现出形状。车里还坐着一个人，正在看着她。
她的呼吸顿了顿，意识到这个人可能老早就发现自己了，可能她根本就是和那个叫约翰的雇佣杀手一起来的。委托人给的信息有错，能不能加价赔偿。她惊恐恍惚，站在原地的样子像是陷入应激的兔子，眼睁睁地看着车里的人下来，脚步沉稳向她走来。
蔸娘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走了几步了，她慌不择路，只管往最近的树丛后面跑。
“喂，你！”
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是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人声音，大概四五十的壮年男人的声音。男人叫她停下，说他不会做什么。
蔸娘显然不信。行内人可信度都不高，她笃定地下判断。
被修剪过的草坪不至于不平整，但是观赏用的树丛下到底藏着根，把地表的土撑出一些高高低低的起伏，这让蔸娘跑得磕磕绊绊。往哪儿跑也是个问题，她刚刚和晃硕翻过一扇高高的铁门过来的，她一个人翻不过去；其他的路径她没有提前踩点过，无头苍蝇似的抉择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她觉得自己可能得选一条路跑回去躲着等，至少等到晃硕重新恢复意识。
但是慌不择路的后果很快就来了，蔸娘被一堵墙挡住去路。
“跑够了吗？”那个男人很快就出现在后面，看着蔸娘在一堵墙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干着急，想跑却找不到路。
蔸娘跑得喘着气，心脏砰砰跳的声音吵得耳鸣，分不清害怕还是跑的。她通过灯光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浅金色近乎白色的头发，大夏天也一丝不苟梳成背头的样式，和约翰有着类似的斯拉夫人五官，立体、深邃，他的个头高挑但消瘦，因为年龄而衰老起来的皮肤让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干巴，像是秋冬的树干。蔸娘对他的第一眼印象是优雅，像个上世纪上半叶还存在的绅士，赏心悦目。如果现在他手里没有拿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可能会更赏心悦目。
“现在行业里的小年轻，一个个都不知道好好听人讲话，没有礼貌，缺乏耐心，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那位很绅士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来，听上去语气还有点生气，“唉……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出于效率，可以停下来别跑了吗？”
他的话很客气，客气过了头，把蔸娘本就找不到路着急忙慌的脑子吓得真有点应激了。她反而对这种语气紧张得要死，转身就要往旁边再逃开。一颗子弹打在她即将路过的墙体上，墙上的砖块碎和爬山虎叶子在一瞬间飞溅，没造成多大伤害，但是足够让蔸娘快速转了个身，直接从另一边强行钻进茂密的树墙里，连滚带爬跑了。
留下那个男人在后面发出一声叹息，还有一句抱怨：“最讨厌这个年纪的头马了。”
粗糙尖利的树枝把蔸娘的小腿皮肤划破，长长的口子带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裙摆也被扯得抽丝了好几处，开了两条缺口。
钻入树丛让追在后面的男人无法开枪，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枝叶把视野遮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所有当蔸娘终于钻出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约翰的下巴。
约翰看上去就是在等她出来，冒失的兔子终于自己闯进早就设置好的陷阱。他掐着蔸娘的后脖子，把蔸娘的手按在背后别着，轻松地按在了地上，为了防止她乱动，还用半条腿的重量跪在她的大腿后侧。蔸娘的半张脸陷入草地里，刺刺的触感让她闭上眼，无力还手只能哼哼唧唧。
“还跑吗？”年长的男人走过来，又问了一次。
蔸娘哼哼唧唧，艰难回答：“不了。”
“但是你的可信度有点低。”他说。
“你手里拿着枪。”蔸娘说明。
“废话，我在工作。”
蔸娘不吱声了。
“犬童晃硕在哪？”他又问，指名道姓的。
蔸娘想了想：“地上躺着吧，刚刚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我不跑了，那你能不能叫他别压着我了。”
他笑一声：“疼了？”
“疼了。”
“长长记性。”他无动于衷。
蔸娘撇了撇嘴，有气说不出。
“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跟着犬童晃硕跑别人家里……你们是打算干什么，盗窃？暗杀？”他继续问。
蔸娘长长的“嗯——”了一声，犹豫开口：“我觉得我不能说这个，那是晃硕的工作不是我的，委托人说的话我没听。”
“挺好，很讲义气、青春澎湃的，林嘉文知道你出来上学，第一周就跟着那非人类出来胡闹吗？”
“我都二十了，您打算用这种方法威胁我吗？”
“对，对付你们这些做孩子、做头马的，屡试不爽。”
蔸娘气鼓鼓，但是小声得几乎在嘟囔，没头没尾地说：“他们有婚姻问题。”
那个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约翰别压着了。
而约翰才刚刚松手，后背一个力道猝不及防，让往前扑倒。约翰习惯性往前滚了半圈，马上回身警惕地握匕首护在前面，定睛一看是死了好一会儿的晃硕终于醒了。
蔸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抬头看见晃硕和约翰又扭打在一起了，两个人缠成一团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草根粘了一身。年长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迅速找准了机会，抬腿把他们两个都踩住，利索地对着晃硕脑袋来了一枪。晃硕又一次瘫倒，一瞬间抽离了所有力气，趴在约翰身上。
“没有一个省心的。”开枪的人眯了眯眼睛，威严愠怒。
委托人的未婚夫顺利去了委托人的派对上，委托人本人若无其事在到场的人面前和未婚夫交换了一个深情的吻。蔸娘站在约翰边上，约翰肩上还扛着一个暂时的尸体。
太离谱了。她想。
委托人远远地瞪了一眼他们这个方向，蔸娘手里拿着信封——那里面是委托人的定金现金，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心想说到底这个工作也不是自己的，于是就往后退了退，半个身子躲在约翰后面。
她是被她不知道名字的那个年长男人送回去的。
晃硕被扔进车后座，她也只能挪挪晃硕躺着的位置，挨着祂。她想报个地址，想让他把自己放在大学校门口就行，但是话还没开始说，只发了第一个音节，就被打断了。
“别出声，我听到你俩任何一个声音都头疼。”男人说。
蔸娘闭了嘴，沉默半分钟之后轻轻地嘟囔一声：“抱歉……”
话音刚落，晃硕的脑袋动了动，身上的衣物也因为布料摩擦发出细小的沙沙声。祂捂着脑袋坐起来。
蔸娘听到祂用日语骂了句脏话，心想，这下可能祂没法安静不说话了。
晃硕撑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地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开口就是抱怨：“你们这些北欧……哎呦，真的是不喜欢你们北欧人，就这么一板一眼的，怎么玩笑都开不起，动不动就给个枪子。”
蔸娘听到开车的人叹口气，声音平缓：“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再给你一个枪子。”
“你给好了，快，把你那一梭子都打我身上，打光。”晃硕一点不怕。
接着那位先生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没有了阻止的晃硕絮絮叨叨，一股脑地向车上两个人倒苦水，细说自己每次遇到约翰都是情侣关系不合的单子，而且几乎每次都黄了，还说约翰的性格如何如何不讨喜，也不在意坐在车前的那个斯拉夫人看上去和约翰很熟悉：“三次，你能明白吗，三次！每一次他都盯着一张死人脸，我看见他基本就能确认我这次尾款又要拿不到了！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和他不对付，他克我吧！”后面那句是和蔸娘说的。
“我也不知道呀。”蔸娘不明所以，只能说车轱辘话。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都在香岛生活好久了。”
“那也不代表我都会看风水算命了呀！”蔸娘无可奈何。但是她忽然对这个约翰产生好奇，毕竟晃硕似乎对谁都是小猫蹭人的态度，能让祂絮絮叨叨这么多的人不算多，所有蔸娘在片刻安静后，凑过去打听：“所以前两次是什么情况？”
开车的那位先生，第三次重重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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