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数百名读书人，用身体，用拳头，用一切能用的东西，疯狂地撞击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发泄着心中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场面，彻底失控。
“拦住他们！”
“保护皇榜！”
锦衣卫百户脸色剧变，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冲击皇城的地步！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唰！唰！唰！”
数十名锦衣卫齐齐拔出绣春刀，雪亮的刀光在春日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可面对已经彻底疯狂的人潮，这几十把刀，就像是试图阻挡洪水的篱笆，显得如此无力。
更何况。
难道，他们真的敢斩杀儒生吗？
一旦开此先河，士林清议汹涌而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
届时陛下为了平息众怒，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们这些动刀的锦衣卫！
一时间，刀已出鞘，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东长安门外乱成一锅粥了。
一些锦衣卫校尉、百户，甚至千户，都是奔走如飞，将这士子闹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传上去。
然而，
不等宫里的旨意传来，东长安门前的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混乱的人群中。
一个尖利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像是一把淬毒的锥子，精准地扎进了人群中另一块脆弱的伤疤上。
“诸位北方来的同年，你们且睁大眼睛看看！”
那声音凄厉地喊道：“榜上那些皇家科学院的，有好几个都是咱们北方籍贯！他们凭什么在应天府享着南方的教化，却回来占我们北方的名额？！”
轰！
这一声嘶吼，比之前王启的煽动更具杀伤力！
如果说“舞弊”和“结党”还只是对准了刘三吾和陆知白，
那么这句话，则瞬间将矛头引向了在场所有学子最敏感、最根本的利益——
地域之争！
几年前，在陆知白的提议下，科举为了照顾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北方，实行了名额制，按各省的人口比例分配录取名额。
北方学子十年寒窗，为的就是那寥寥无几的名额。
可现在，他们等到了什么？
几个北方籍的科学院学子，因为跟了广智侯，在京城这等文风鼎盛之地读书，享受着最好的资源，最后却凭借北方人的身份，挤占了本就稀缺的北方名额！
这对那些辛辛苦苦从北地一路考上来的学子而言，是何等的不公！
“对啊！凭什么！”一个来自山东的举子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俺们在北地啃着窝窝头苦读，他们在京城吃香喝辣，有名师指点，到头来，抢的还是俺们的坑！”
“不公！这才是最大的不公！”
“他们也配算北籍？一群沾了南方光的假北佬！”
一瞬间，原本一些还在观望，甚至对“开海策论”有些许认同的北方学子，彻底被点燃了怒火。
他们的愤怒，比南方学子更加原始，更加直接！
我们被不公正地对待了！
然而，还不等北方学子的怒火彻底烧开。
人群中，一名看似义愤填膺的南方学子，却用一种更加尖锐的论调，狠狠地火上浇油！
他高声疾呼，声音里带着南人特有的文雅，此刻却充满了怨毒。
“不对！诸位北方的同年，你们想错了！”
“他们虽是北方籍，可从入学到中举，吃的、用的、学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南方的？
他们受的是南方的教化，拜的是南方的名师，抢的，更是我们所有人的机会！”
这名南方学子转向身边的南方士子，言辞愈发不甘不愿。
“南北名额本就不公！我南中才子何止十倍于北地？却要被这名额所限，多少英才就此埋没！”
“如今，这皇家科学院，更是开了恶例！”
“他们用着南方的资源，培养出一批人，这些人再凭借北方籍贯的便利高中！”
“这等于是用我们南方的土，种着北方的粮，最后还要分走我们南方的田！”
“如此一来，我们南方学子，岂不是要被他们两头夹击，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诛心！
比王启诛心百倍的言论！
它像一把双刃剑，一面刺向北方学子的自尊，一面刺向南方学子的利益。
原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声讨“舞弊”的数千举子，在这一刻，内部悄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抗议的焦点，在有心人的三言两语之下，从“科学院舞弊”、“刘三吾不公”，迅速转移并扩大为积怨已久、足以动摇国本的——南北科举名额之争！
“放你娘的屁！若不是朝廷优待，你们南人早就把榜单占完了，还有我等北方苦寒士子的出头之日？”
“你胡说！我等凭的是真才实学！不像你们北人，学问稀松平常，全靠朝廷偏袒！”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说就说！南蛮子！”
“粗鄙的北佬！”
“砰！”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名北方举子和一名南方举子扭打在了一起。
斯文扫地！！
这一拳，仿佛一个信号。
压抑在所有人心中的地域偏见、名额之争、资源不公，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场面瞬间从“冲击官府”的群体事件，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内讧和械斗！
南北学子泾渭分明，以衣着、口音为界，迅速分成了两个阵营。
互相指责，彼此推搡。
很快就演变成了拳脚相加。
若不是都没有佩剑，怕是要刀剑相向。
哭喊声、咒骂声、嘶吼声混作一团。
笔墨与纸砚齐飞，头巾共衣衫乱舞。
刚刚还“同仇敌忾”的“同窗”，此刻却好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被众人搀扶着的王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他嘴角的血迹还未干，眼中却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讨个公道，想把皇家科学院那帮人拉下马，可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控制。
这不再是科举不公了。
这是南北对立！
这是士林分裂！
这把火，已经烧向了整个大明的根基！
王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下子，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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